67 无梦令（1 / 1）
怅离的诉说，确实将凤栖梧也感动了，但她最后的决定，却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
凤二小姐终于还是未能如愿获准参加英雄大会的比试，原因是凤氏作为东道主，不易偏私。
而卜摇，就答应了凤栖梧的要求，在七月二十五，英雄大会紫等的比试开场之时，在群雄面前试一试怅离的身手。
紫等是英雄大会最高等级的比试，说白了就说是英雄谱上排名前十的高手的表演赛。那一日，不仅其它六个等级的比试都将停试一日，所有前来神雾山参加英雄大会的江湖人物，会齐聚于凤峦大校场，一起目睹当世绝顶高手的切磋。
显然，若怅离能在这个江湖人齐聚的场合一展身手，他从亡父处承继的武学究竟是否雷氏家传，他是否浔川雷家遗孤，得到验证的机会远比参加第六等的比试大得多。
不过，凤栖梧的意思，真有那么简单吗？
这位神雾山山主的决定，当然是一锤定音，不容人质疑的。
自然，也没有人敢当面询问她的真实用意。
阿囡始终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在卜摇面前，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好奇。当晚夜深众人散去，她还是独自留在了小竹居，一是为了自己每夜为卜摇梳发的承诺，一是为了向卜摇探寻凤栖梧的用意。
“那么，阿囡以为，凤山主的真实用意又是什么呢？”卜摇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
她仔细地用微润的巾子一缕一缕地擦拭着卜摇的头发，一五一十说出心中的猜测：
“作为神雾山的掌舵人，凤山主的心思自然不比常人。
这其一嘛，大约是凤山主对怅离哥哥并不信任。向她提出要求的，是凤二小姐。与公与私，凤山主都会谨慎得多。以阿摇与凤山主的交情，自然是站在凤家这一边的，也好把握分寸。
其二，长和三国中，大元的武学最为不振，但浔川雷氏未灭之前，却是二百年来极为鼎盛的武林世家。雷家的雷霆万钧掌法，四十年前，一直居英雄谱上掌法之首。真金不怕火炼，若怅离哥哥是雷氏遗孤，哪怕只继承得雷氏武学的几分，在江湖上也可算得上高手了。阿摇是英雄大会的裁判之一，又最为年轻，没有那么多拘泥，由阿摇出面，借此机会表示英雄大会的公允与仁心侠义，最合适不过。”
说起来，凤栖梧对阿摇也真是重视得过了头，都打起联姻的主意来了。想到凤栖梧的那番暗示，她的心里极不是滋味。狭隘地想，这位凤山主，莫不是想让阿摇和凤桃紫延续楠宫主与她无缘的姻缘？
心里倒是很想问一问阿摇，对此事到底是何样想法。但先前阿摇毕竟是轻描淡写地避了过去，那位凤山主也没有穷追不舍，她若再提起，未免太煞风景。
不若把握机会，让阿摇多了解自己的好处。
转念盘算间，听得卜摇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她的猜测还是靠谱的。
“这其三，我猜，是和明月十二楼复起的消息有关？沈庄主遇害，明月十二楼重现，江湖早已震动。此次英雄大会上，此事必是极大的话题。当年浔川雷家就是因为势单力薄，才成为明月十二楼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惨遭灭门。若怅离哥哥真是雷氏遗孤，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或许有别样振奋人心的意义？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若神雾山想借此机会表明与明月十二楼继续对抗的坚决立场，为什么不让凤二小姐出面呢？照阿摇的说法，凤山主不会有子嗣继承山主之位，下一任山主，必是凤玉笙无疑。凤氏的涅槃神功，为江湖第一绝技，若由凤玉笙亲自出手，岂非更有威力和震慑的效果？”
凤玉笙作为未来的神雾山继承人，根据凤氏的传统，必是要寻一位出色的夫婿入赘的。假若怅离真是雷氏后人，名声是足够匹配的。且怅离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入赘也不存在难度，毕竟，凤氏只要女性继承人，若生男儿，也可复雷姓。
重要的是，凤玉笙尚未出阁，身份又何其珍贵，却肯为一个结识不到半月的男子向自己的姐姐出言求情，对怅离，显然是极赞赏认可的。凤山主委托阿摇出面，应该也考虑到这个因素。
那么，要凤玉笙回避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怅离的身份尚未得到肯定，怕贸贸然失了凤玉笙的名声？但凤氏选婿，告遍天下也不为过，又有什么理由需要遮掩呢？
梳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到卜摇面前，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卜摇却只是拿下她手中的梳篦，用手指拂了拂，又交还她手中，才摇摇头道：“我可不是凤山主肚里的蛔虫啊。”
阿囡认真地分辨他面上的神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有些不信，。
这样的表情教卜摇多少有些错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囡懂得了怀疑自己呢？
也许，是大了的缘故。
卜摇不禁感到一丝丝怅然，笑得不太自然：“梧姐这样安排，我也有些意外。你的猜测，其实也与我相去不远。若只是为了证实怅离的身份来历，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如你所知，浔川雷氏四十年前已灭，对雷氏武学有所了解之人，如今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沈庄主既然见过他的武功，大约也是差不离了。我想，仅是英雄大会的裁判里，就有人能认得出来。要请动这些前辈，对于怅离或许有困难，但对于梧姐，只是轻而易举之事。梧姐却要如此刻意，确有她的一些心思。不过，关于玉笙之事，梧姐倒没有向我提过。所以，我确实不知。”
看着阿囡边听边点头，卜摇心头暗暗一松，莫名宽慰。
却又听她道：“凤玉笙之事你不知，那凤桃紫之事，阿摇知不知呢？”
先前的不甘不满化作疑问脱口而出，阿囡半点羞涩也无，望着卜摇的眼神，很有些不依不饶的气势。
卜摇本不想答，但见她梗着脖子倔强的模样，又舍不得让她心存疑虑教她不好受，无奈道：“我不知。”顿了一顿，他的声音变得更柔和，又补充道：“知与不知有何不同,阿囡不也看到结果了么?”
她沉沉的眼瞬间亮了起来，如两颗尘尽生光的明珠，流转着心满意足的欢喜。
眨了眨眼，她又吞吞吐吐地嚅出几句：“那么，阿摇不要戴那支碧玉簪好么？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放起来的好。但是竹簪，我、我可以做一千一万支的。”
说罢，已为自己的得寸进尺面红起来，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卜摇的表情。
若是别的时候，看她先前分析事情头头是道，转眼却又变得这样天真稚气，本应是十分好笑的，但此时卜摇却完全笑不出来。
或许阿囡总有办法让他心软，然后，逼得他一点一点妥协。
这样的结果，并非他所乐见的。静了心绪，提高声音，冷言道：“你该回去睡觉了。”
阿囡也不生气，抬了抬眼，对上卜摇的面无表情，静静看了一会。心道，阿摇阿摇，你总算变了颜色，不能对我摆出你云淡风轻的模样了么？
淡淡一笑，扔下一句：“明晚我还来。”转身就走，干净利索，毫不拖沓犹豫。
听着她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越离越远，直至被暗夜的寂静吞没，卜摇突觉心头一阵烦乱，连眼前的灯火也仿佛糊了眼睛，难以清明。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角，重重地靠向椅背，竹扎的靠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似无奈压抑的□□。
不得不说，阿囡的心思是极敏锐缜密的。或许，这是因为在竹海云浮多年，年少的乐趣因为冷清寂寞都化作了重重的心思，凡事总是想得多一些，深一些，不明白的事，总爱问个为什么的缘故。
他认识凤栖梧已有二十多年，深知其脾性，今夜的梧姐，总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同。似乎，有些不够冷静，似乎，有些焦躁，似乎，有些冒失。这些不寻常，似乎都昭示着，凤氏，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许，已经发生了。
若是如此，再加上明月十二楼复起……这个夏天过后，将会是多事之秋的来临。
那么阿囡，要如何安排才好呢？
从怀里摸出黄色的小小一卷，卜摇呆呆出神。夜半，了无睡意。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夜，阿囡都会到小竹居为卜摇梳发。有时早，有时晚，但总是算准了卜摇用过晚饭的时间。当然，全赖有九州的暗助。
每一夜，她总是怀着希望而至，盼着能在阿摇的头上看到自己送的那支簪子。
虽没有如愿，心情却从最初的失望失落，渐渐变作了坦然一笑。
只是她与阿摇的交谈，越来越少了。随着日子的推移，阿摇的案头，卷轴堆得越来越多，听闻，这一届报名参加英雄大会比试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五百人。一个异常忙碌的男子，是不能指望与他谈情的。
阿囡并不计较，只要自己日日在阿摇面前杵着，慢慢地仔细敲打敲打，任他是万年寒铁做的心肠，还能不被自己敲出条缝来？
更何况，阿摇的心肠，从来就不是万年寒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