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斗婵娟（1 / 1）
“前面就是神雾山的主峰——凤峦。”勒缰驻马，卜摇对阿囡道：“山门左右之人分别是太阿和青龙偃月，你可知为何？”
周围的众人皆已下车下马对眼前的壮观景象发出赞叹。
这种时候，阿摇却要考她……
阿囡自行落马，抬头嗔怪地望向卜摇，以示心中不满。卜摇呵呵低笑着，等待她的回答。
无奈地吸了一口气，她说道：“十大上古名剑中，太阿神兵，助楚王阻晋兵于楚都外，解三年之困。青龙偃月，乃关云长之战刀，关帝爷更有降魔伏怪之圣能。这二人守山门，取的怕是阻邪魔，挡灾难，保平安之意吧。阿摇，这山门，远看着还很新净呢！”
那丈高的朱红山门，立在这壮丽的凤峦前，左右却没有依傍，十分突兀。越过两旁的怪石花草，人也过得。但偏偏这孤零零的存在，却彰显出无比肃穆震慑的气势，容不得半点亵渎。
这就是武林圣地的崇高啊，若不说这是神雾山，寻常人见了，也会以为这是人间仙境呢。
卜摇含笑点头，神雾山原本确实是没有山门。
阿囡心道，三十六年前那场灾祸，真是一场巨大的噩梦。连这人人惧怕的神雾山，也在之后变得如此谨慎了，还迷信起神怪传说来。
但，这山门，除了求得心安，又是否是其他作用呢？
卜摇牵了她向前行，才接近山门丈内，原本守门的二人，突然变作了二列人马，完全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整齐而迅速地向他们迎来。
当先二人一个玄衣青带，一个玄衣蓝带，正是太阿与青龙偃月。
“来人可是卜二公子？！”话音刚落，人已飞至，好俊的轻功。
这神雾山凤氏以上古十大名剑名刀作为亲卫，状似狂妄，也是有狂妄的资本。以这二人的身手眼力，明明早能辨出阿摇的身份，非要这样作态。武林圣地，江湖至尊，也是受拘于世俗风气的。
阿囡有些怅惘，卜摇却自然得很：“正是余清，二位仁兄别来无恙？”
看他们亲切絮叨，有如三秋之隔的重逢。
阿囡不得不叹服。这就是道行。要知道，阿摇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心中冒出一股忿忿，阿摇清洁皎皎的风华，就是被这些人染污了的！
暗生埋怨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别扭的小心眼实在好笑。
正好接下卜摇的示意，立即恭谨地款款拜下：“晚辈司慕楠，拜见太阿先生、青龙偃月刀先生！”阿摇始终不喜她自称云浮宫弟子，她一直不知究竟，但也照足了他的意思行事。
太阿、青龙二人显然与卜摇十分熟悉，对他亲手牵来的小姑娘也很关照。
太阿带着玩笑的语态问：“小姑娘，神雾山印象如何？”
阿囡侧头佯装思索，片刻之后才回道：“神雾山为武林圣地，威名赫赫，只是提到神雾山三字，已教人仰慕万分。直至今日行来，一路峰峦叠嶂，翠意环绕，繁花似锦，又疑似仙境。待见得这凤峦巍峨，山门肃重，却又十分震慑。晚辈眼拙，遥望前面山道，两旁都似是紫藤，绵延多情。突然又忆起神雾山四时皆景，处处成画的美丽传说，只好道，古人诚不欺我！晚辈此时的心境，是惶中又有喜，复杂得很。先生这样问，晚辈倒不知如何回答了。若非要一个答案，晚辈浅陋，只能说出四个字——刚柔相济！”
太阿与青龙偃月刀闻言，当即开怀，朗朗大笑。
阿囡正是豆蔻年华，严格地说还是半大少女，这样的回答不深不浅，合乎她的身份，也很中听。这神雾山的主人，是凤氏。凤氏，自古是女子当家。乍一听闻，常人难免会有阴柔之感。为凤氏奴仆的男子，难免是会有压力。在他们二人面前说刚柔相济，应时应景，是正正恰好。
听者欢喜就够了。不等二人称赞，卜摇就抱拳道：“太阿兄、青龙兄，锦益裴家的小公子，也与我等同行而来了。”
裴三应声而出，微微施礼。
轩辕夏禹早在他们一行之前快马赶回神雾山，信息早已带回。
得罪什么人都不好得罪银子，太阿青龙二人自然热情相待，招呼他们过山门。
卜摇当先迈过山门时，一枝响箭就由太阿手中的小弩向正中阶梯破空射出，啾的一声就不见了。不过一瞬间，就听得清脆的铃声大作，叮叮玲玲。阶梯两旁的紫藤，无风自动，随着铃声摇曳起来。
众人惊叹不已，阿囡眼尖，早就发现山道两旁的紫藤上，实际是缚上了风铃，藤间必定另有机巧，才能引得藤动铃响。这是神雾山响箭传讯，仙铃迎客之道。而巧妙所在，恐怕就是由山门处把守之人操纵。
果然就听得青龙偃月解释：“余清与裴公子都是贵客，神雾山当以陶铃之礼相迎。”
又解释说，铜铃次之，后为银铃。最朴素的反是最高贵，是为返璞归真之意。
云浮宫书阁有记，神雾山主峰凤峦，白玉瓦，琉璃阶，通天梯，夹仙道。
这通天直入的阶梯，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确是琉璃与山石混在一起砌成的，每个台阶就有丈余长、三尺宽，他们一行人并排而行还见宽余。每一阶更超过二尺高，没有武功之人，恐怕行不了多久就要乏力。
近山门的这一截，巨大的台阶都见残缺，似为刀斧所毁。
太阿道：“这些缺口，就是当年之事留下的。”
当年之事，指的就是三十六年前明月十二楼进攻神雾山的事。据载，一直攻至了凤峦半山的鳖鱼头，神雾山不得不用了炸药，将鳖鱼巨石炸毁，截断山道，才挡下了明月十二楼之众。
“那会子，我与太阿还是孩童。”
沉痛的往事，留给记忆巨大的创伤。这么多年，武林正道，始终没有恢复以前的元气，神雾山也是一样。五年一次的英雄大会，也改作三年一次，就是为了激励发掘更多的人材。
众人都因而沉默。
行了一会，太阿与青龙偃月都停了下来，转身道：“余清，我等就送你到此处罢。”
卜摇正要应话，远远的高处就传来清脆的呼唤：“余清大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阿囡心中疑惑：余清大哥哥？回来？
随众人一道抬头眺望，只见一抹娇丽的身影在阶梯中上跳跃，高高地拾级而下。
太阿笑道：“三小姐亲自来迎，我等就放心了。”说罢，二人就原地返回。
那石榴裙在琉璃阶中飘扬着，伴着女子的欢愉的娇笑。只是听见笑声，就令闻者也快活起来。三小姐，凤氏嫡系只得凤栖梧与凤玉笙，何时又多了一位小姐，能当得起剑刀亲卫这样的尊称呢？还将阿摇唤得如此亲热，阿摇却不曾提起。
阿囡望向阿摇的眼神里，也充满了不解与迷惑，还有一丝怅然。
阿摇还有多少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呢？
卜摇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和煦地微笑着，悠然地立着，待那妙龄少女越奔越近。
众人也终于看清楚了，台阶上的少女，额上留了齐齐的刘海，头上挽得一个长乐髻，发间缀就紫藤花，一对石榴色的宝石耳坠晃荡不止，与她的石榴裙相映成辉。圆圆的脸蛋因奔跑而红扑扑的，咧嘴而笑，露出一对小虎牙，眼睛弯如新月初三，有着别样的生动喜庆。
阿囡不由赞叹她的娇丽可爱，也难免要比较一番。
同样的快活明丽，较琅琊少一分英气爽朗，却多一分娇俏芳菲。
比自己？
哎呀呀，与人比来，自己是否多了八分沉闷？！
来不及困窘，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榴花般的少女，竟然奔至阿摇面前，亲亲热热地挽起了阿摇的胳膊，小孩儿撒娇似的摇了摇，清喉娇转：“余清大哥哥，桃子可挂念你呢，你不在，姐姐她们都不肯教我武功！你回来就好了！”
说不清为何，那“回家”二字，教阿囡听得好生刺耳。
阿摇的家，不是竹海云浮么？
那不是阿摇和她的家么？
每一年，她都在那里，守候，又再守候。
阿摇的面容，是那样的和颜悦色，甚至，带着疼惜。
疼惜。原以为，这样的神情，只属于自己。
阿摇的胳膊，任由别人那样挽着……
阿摇的声音，沉沉缓缓，十分温和，如微风拂竹。
但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失神，也失态。怔怔地，直至卜摇扶住她的肩，掌上的微凉似近还远。
“阿囡，来见过桃紫，凤山主的三妹，比你年长三岁。桃紫，这就是我对你提过的阿囡，之后的时间，就要麻烦你带阿囡好好走一走这神雾山了。”
终于发现了她的恍惚，卜摇有些担忧起来：“阿囡，是不是天气太热，中暑了？”
阿摇阿摇，你说过，神雾山的夏季，凉爽宜人，哪里会热？
阿摇阿摇，我自幼从不生病，冬不畏寒，夏不惧阳，怎会中暑？
心中的若有所失，反而唤醒了她的理智，她抬眼一笑，云淡风轻。
然后胳膊就被人挽住了：“啊，原来你就是阿囡！我叫凤桃紫，桃花的桃，紫色的紫，不是那个可以吃的桃子！嗯，有句诗是怎么念的？什么碧桃、紫李……”
这个凤家小姐凤桃紫，蹙眉的模样也可爱得紧。但她的双手，为何要挽着阿摇，又挽着我？
嘴上勉强接道：“是不是，凤驭云帲不散，碧桃紫李长新？三小姐的名字真好！”
凤桃紫眼一亮，喜得用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一句！余清大哥哥早就说过，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还说你多么聪明多么好，我都要吃醋啦，不过如今见了你，我也只好服气了。对了对了，阿囡，你来得正好，紫藤花还开着，我们神雾山的紫藤饼和紫藤粥，都是一等的好味道！余清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如此大胆的言语，令在场之人都暗暗咋舌称奇。
再如何后知后觉，阿囡也终于发现她望向卜摇的眼里含有多少爱慕和崇拜，更遑论那一句“我都要吃醋啦”？可是阿摇仍那么淡定，仿佛并不惊讶，又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顿时觉得极不是滋味，于是她找了一个异常拙劣的理由拒绝了凤桃紫的亲近：
“桃紫，你莫唤我阿囡，你这样唤我，我会觉得自己长不大的。不如唤我慕楠吧，你比我大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