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惜琼花(1 / 1)
有朋友家中遭遇变故,三十一岁的男人,因为家境一直不错,没有遇过挫折悲痛,整日郁郁。我忍不住教训一通,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朋友坚强起来。
过后,又觉得自己冷酷。别人的伤痛,作为旁人讲什么道理都是空话。更何况,与我又有何干呢,说不准对方与我交情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平白惹人讨厌。
我一直认为,每个女子都是一朵娇花,需要呵护。但并非每朵娇花都能得到应得的呵护,女子要学会保护自己,独立应付每一个可能遭遇的危机,就要用强韧的壳将自己保护起来。
但事实上,大多数太强韧的女子并不讨人喜欢。对于男性来说,始终喜爱女子娇柔一些。
阿囡表现出来的冷静与稳重,她的真实心情又是如何的呢?我这样写她,好还是不好呢?其实我也不知。
她满腹都是疑问,想知道为何此时本应在神雾山的他到了这里,为何看起来这样糟糕。
但激动与紧张交织,令她一句都问不出,只是怔忪地呆立在原地,看着阿摇走到自己面前,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阿摇没有看她,只是歉意地对身边之人说道:“这孩子年纪小,头一回遭遇到这样的事,怕是吓坏了,轩辕先生莫怪。”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有力而沉稳。
仿佛察觉到她的战栗,伴随他温和的声音,他微微一侧身,大掌转而扶上了她仍见瘦削的肩膀。恰如其分的,似长辈关爱着孩子。
阿囡紧绷的精神和身子俱是一松,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棉花上,有些子不稳。然而肩上那股稳稳的力量紧紧地托住了她,如同浮萍终于寻到了根,一瞬间又驱散了她的惶恐与焦虑。
然后,她终于发现阿摇身边那高高的中年人,黑衣黑袍,目光如炬,太阳穴鼓如小丘。
阿摇叫他——轩辕先生?
想到阿摇说话的语气,大约便猜到他的身份。
轩辕夏禹,神雾山剑首,凤山主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原来,是与阿摇一道从神雾山而来。
连忙恭敬地行礼:“晚辈司慕楠,拜见轩辕先生。”
身旁的卜摇闻得她如此自称,眼角一挑,望向红筝。红筝微微颔首,这几日阿囡的表现稳重坦然得超出了她的意料,还未来得及告诉二公子呢。
卜摇有了计较,阿囡的强韧与勇敢总是比自己估计的多一些,遂放下心来,也收回了手。
肩上的力度与温暖陡然一撤,阿囡面上仍旧恭谨,心内却有小小的失望。她总念着要快些成长,但心底总是贪恋着阿摇的呵护和庇佑。
尤其是正经历着眼前的变故,她发现随着成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要保持沉静,心也会变得残酷。就如先前,在沈香容遭受了不幸时,心有同情,却仍残忍地提醒她还有更艰难的未来。
她矛盾地想着,若她此时是陪着沈香容一道软弱地流泪,阿摇大约会象小时候那样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抚慰她的伤心与难过。
轩辕夏禹将她打量一番后,说道:“哦?就是这个孩子?小姑娘,你急急地要赶去做什么?”
问话瞬间将她拉回现实。镇定,有礼,又不徐不疾地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言毕,轩辕夏禹严厉的眼光添了点柔和,点点头,仿佛赞许。红筝也对她微笑。
阿囡感叹,不愧是来自神雾山的大家,此时还这么不紧不慢。沈笑天突然遭难,作为来客与通道,若能表现出慌乱与紧促的关切,才更符合人之常情啊。
“小姑娘,前面引路。”轩辕夏禹发话。
隐隐感觉到来自身畔阿摇赞许的眼神,她迈开了步子。
眼角一扫,仍能看到阿摇灰色的鞋头,和青色的衣摆。
听着轻轻的脚步声,阿摇的温暖,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掌心,她的肩上。
如此,也是值得满足快慰的。
阿摇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跨过两道圆拱门,才走到通往沈笑天的书房的转角,却听得沈香容的尖叫:
“……道长叔叔,您做什么?!”
阿囡脚步一顿,发现左侧的轩辕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反提步越至最前,仿佛不太高兴。转过回廊,恰好看见沈成斌将沈香容拦在书房门前,怒气冲冲:“无知妇人,乱叫什么,大象叔叔是在验父亲的伤处,来人,将小姐架出去!”
声色俱厉,连阿囡也被他吼得一震,紧了再见他额上暴起的青筋,又是吓得一跳。沈香容想必是吓得不轻,抖得有如风中落叶。
“成斌。”卜摇出声。
沈成斌看清来人一怔:“卜二公子?!”
卜摇颔首:“轩辕夏禹先生也来了。”
来不及去关注气氛的变化,阿囡赶去扶住沈香容,低声道:“容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沈香容一双美目盈满了委屈的泪水,凄楚可怜。阿囡也不知她怎么了,只得唤轻云轻雨过来,将沈香容扶回先前安置她休息的厢房。
见她回转来,那老嬷嬷一脸的无奈。
想到沈香容大小姐的身份,老嬷嬷自然是看不住她,阿囡暗暗叹气,吩咐了轻书先随老嬷嬷入内间瞧瞧林氏。才向泣不成声的沈香容道:“容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此时外头乱得紧,你可要冷静啊。”
“我听见他们说要查看爹爹的、爹爹的遗体,才、才……道长叔叔,将爹爹的身子……好多人、好多人在里面……”说着,又是落泪不已。
阿囡心下一软,当初自己连元菁菁的衣襟也不敢碰一碰,这个可怜的姑娘,见自己父亲死后还要被许多人摆弄,如何受得了呢?
嘴上仍道:“沈姐姐,沈伯伯在江湖上地位尊崇,大象道长前辈更是沈伯伯的八拜之交,不会对沈伯伯不敬的。沈伯伯出事,需要尽快查明因由,给大家一个交代。沈哥哥方才也是急了,才会如此,你莫放在心上。你也累了,先歇一歇吧。有什么事,就吩咐轻云轻雨去做,我出去注意着,有什么消息便对你说,可好?”
害怕对着这个可怜的女子,不等沈香容回应,她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扶着门框,深深吸了口气,脚上有些发软。
明明是到了悲伤处,旁人却要逼她生生压抑隐忍,要她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只因她是沈家小姐。现实的残酷与无情,真是半点不由人。
红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原本轩辕先生是代表凤山主赶来贺寿的,不料湄山附近有山洪,路上耽搁了二日……”那边,红筝正与留于院内的青年们解释着什么,沈成斌、怅离、傅掬水等人都认真地听着。
难怪阿摇的靴子上都是泥,原来是遇到山洪了。幸好阿摇安全地来了。
神雾山不是早就送来了贺礼么?那巨大的珊瑚树,此时还在正院大厅内呢。
阿摇又为什么会赶来呢?不是早说了要留在神雾山准备英雄大会,才让她来浮屠的么?
不过,无论如何,在她逞强压抑着害怕的时候,阿摇来了。可惜她已经长大了,再不能象幼时那样激动痛哭,她微微垂了眼睑,掩饰眼内泛起的潮湿。
沈笑天的书房内,挤得满满的。在场之人,都是沈家庄内身份最高贵的客人,在江湖武林中,每个都是一言九鼎之人。
经过谨慎的查看,沈笑天的座椅与地板上暗格机巧相连,而机关触动之处,就设在座椅底下。
大象道人示范了一番,只听得机关的滴答声,地上的暗格便跟着一升一降。
书房四角与顶上则各有暗孔。这房内机关的巧妙之处,大约就是座椅承受的压力。人在座椅上,关闭机关,可将地上暗格升起取物。大象道人询问过林氏随身的老妈子,那男仆入内后发现沈笑天俯于案上,上前搀扶。沈笑天从座椅上滑下之时,机关触动,瞬息便引来万箭穿心,血溅当场。
大象道人又在座椅上坐下立起,立于书房四角的众人果然见头顶的暗孔一收一放。
“这样说,沈庄主并非是死于机关暗箭,而是另有原因了。”傅珏神色肃穆,沈笑天的衣袍前襟大开,一眼可见出血的程度明显与那男仆不同,而沈笑天的颈喉之处,有着一大片异常的乌紫。
“余清,轩辕,可看出来这是什么手法?”
大象道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半蹲于地上的卜摇,眼神的犀利,似是要捕捉卜摇面上的一切变化。
卜摇指尖在沈笑天颈喉间探过,面上浮出浓浓的忧虑与迷茫:“这样狠厉毒辣的指法,余清也是闻所未闻,看不出端倪。”手触之处,沈笑天的喉颈软若无骨,实则是骨头尽成粉碎了。
若阿囡在,一定会感到惊讶。
卜摇平日除了偶因她的行为开怀大笑以外,在大多数人面前,均是恰到好处的和煦,云大风清的微笑,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若阿囡在,她一定会怀疑,阿摇在撒谎。
卜摇确实是在撒谎。他知道这种狠厉又毒辣的指法。
它有个厉害的名字——天仇指。
因为它的狠毒,连老天都要发愁,连老天都不喜欢。
这天仇指,本是沈笑天自创的独门武功。
这本是一个秘密,录于卜明夕宫主的手札中。
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三十六年前,沈笑天以天仇指取了明月十二楼红使的性命,一举成名,却失了左手三指。作为这种指法的创始人,自己不能再使用这门武功,又焉容他人觊觎?
当时沈笑天便称此武功过于毒辣阴狠,恐日后为祸江湖武林,立下誓言,永不将天仇指传与他人,包括自己的后代子孙。
而大象道人这样问,也是一种试探。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例如卜明夕,凤双歌等,都已作古,秘密早该随她们入土的。
若凤栖梧在此,大约能猜得到。卜明夕能将这样的秘密记录下来,神雾山当然也能。但轩辕夏禹只是她的臂膀,应该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
果然,轩辕也一样道:“二十年年前沈庄主金盘洗手之时,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前十之人。这二十年来江湖中人才辈出,但依在下看,沈庄主的武功仍能居五十之内,能在一招之内取沈庄主的性命之人,实在难以想象。”
从排名前十到五十,这样的落差对于一位名人来说,是异常讽刺的。但这样的话从神雾山剑首口中说出,却叫人深信不疑。而且,也足够骇人。
大象道人叹息道:“你们二人也是瞧不出,也不怪贫道眼拙了。原本贫道是想,沈兄大喜之日,能出手暗算于他的,或许是潜伏于庄内的人。但此时经你二人同下判断,可见凶徒武功之高强。沈兄被害之时,人仍在座椅上,竟来不及反抗呼叫便已毙命。而能够一招之内害了沈兄性命之人,天下间也是屈指可数。就算凶徒是从外面潜入庄内,我等也未必能够发现,更不需说庄内普通的武人了。”
卜摇知他到了这般田地还是不愿泄露沈笑天的秘密,也不戳穿。
轩辕夏禹却道:“不然。这书房内有机关,能避开机关对沈庄主下手之人,显然是经过探查的。另外,这地上暗格空空如也,是否被人取走,藏的究竟又是什么?室内的机关,林氏夫人知不知,又是否有其他人清楚?还是彻底查一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