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风流子(1 / 1)
她如此着急自是有因由的。
乾坤圈本是最锋利的暗器之一,形同镯子,直径最长不过八寸。既然是暗器,走的自然是奇巧的路子,可那赭衣青年手上的那对乾坤圈,模样与暗器乾坤圈相似,却是特地设计打造过的,硕大无比,直径近尺,定是极重的兵刃。
而蓝衫青年背上那对金钩,只看形状就知道是改制过的了。弯钩类的武器,原先也是灵巧武器,攻防缺陷极大,是以自古好使钩之人,都很有些造诣。那对改制过的金钩,保留了原本钩类武器的锐利,又以巨大的外形增添了攻防的优势。
最要紧的是,这两人均使这样大的武器,明显练的都是极有劲道的武功,两人相对定是难以善了。不说被对方的兵刃撞上可能导致的内伤,就是被锋刃划上一划,也少不得破衣流血。
若是平时,阿囡也同样是尽量秉承事不关己的准则的,何况这里是浮屠,四下尽是江湖中人,爱打就打去,没什么关系。可这事又有阿莽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从中撺掇作祟的,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这一回便是自己疏忽了。若闹出什么事来,她也难辞其咎。
她面上不动声色,但眼里已隐隐含了焦急,熟知她的轻书瞧得出来,机灵的阿莽也发觉了。其他人分别要看这二人的脸色,她走得慢,这二人就走得慢,其他人就更慢了,一行人就食为天门口踌躇着。幸亏堂里都走空了,没堵了别人的路。
要如何才能制止这场打斗呢?书上都说,男子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哪个男子会听一介女流的话,落了面子呢?当然也是有的,要么是极有威慑力的尊长,要么是心爱的女子,百炼钢化绕指柔。
可她还一个没及笄小姑娘,连小女子都算不上呢,也没有颠倒众生的容貌……
翻来覆去地想着,竟是找不解决的法子,不知不觉就迈过了门槛。食为天门前已经水泄不通,那两个青年被围观的人圈在里头,看样子是在准备动手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正嚷嚷着要开赌盘。
开了赌,就更不能善了了。
怎么办怎么办?眼睛从左溜到右——
咦,右边门口何时泊了一架这样的马车?
紫色的马车。
天下还有谁用醉玲珑拉车呢?
裴三少裴三少,在哪儿?她开始张望,原想在浮屠办完事后去见他一见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瞧见了他的宝马香车。
“喂,小丫头,你是不是叫阿囡?”略带笑意的嗓音,既陌生又熟悉。
转头回顾,入目的笑颜明媚鲜亮,依旧是飞扬的眉宇,眼眸明亮如星。轮廓分明的唇衬着一口白牙,与他左耳上的紫金耳廓相映成辉,炫目得能刺伤人眼。
这厮,仍是那么嚣张耀目啊。
顾不得感叹,也顾不得疑惑他身边的侍女为何皆换了模样,阿囡一把揪住他宽广的衣袖:“裴三少,有没有办法叫他们不要打?”
裴三少蹙起好看的剑眉,摸着下巴仿似沉思,少顷,突然出声大叫:
“喂,你们两个!”
他喊得中气十足,场中的两个青年皆望来。
“对对对,就是你们两个!呐,我这小丫头问你们一问,勿动手相拼,可否?”
紫金流锦长衣逶迤,未缚的长发随着他微抬的头颅向一侧倾泻,此间洒脱风流,尽在他一人。
有眼色的都知道他是哪个,纷纷低声议论起来:那是裴家三少啊!
即便是不识他的,见了他这般肆意的神态和笑容,也不由生出亲近之心。阿囡心里暗悔,为何我尽是结识这么些鲁莽之人?
奈何场中两个青年,只朗朗而笑,皆抱拳相向,话音铿锵:“抱歉,非打不可!”端的是异口同声。
裴三少立即转头对阿囡一摊双手,万分歉疚地说道:“呐,你看,我问过了。他们说了,不可以。”
阿囡未来得及说话,被抢了风头的阿莽十分不服气地发问:“姐姐,你何时认得这茄子似的人?”
紫金流锦,天下财富占尽三分的裴家,裴家三少裴三。姐姐竟然与他相交,而他竟然敢叫姐姐小丫头,恁亲热!
发现他眼神里的挑衅,裴三顿觉有趣,弯下身去与他对视,眼睛在他面上溜了一圈,哂笑道:“咦,阿囡,你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好玩的三寸丁?”
三寸丁……阿囡心中叫起苦来。
身边几人皆在忍笑,眼见着阿莽的红发象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炸起来,立即就要发作。
她连忙出声抱怨:“三少还嫌我不够恼的么?!”
一边瞪着裴三少,一边不忘温柔地抚上阿莽的头顶加以安抚。
裴三少唇角弯弯,眼里却带着一丝认真:“本不是你的错,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想不到究竟?也罢,我可以令他们赌不起来。”
她不做声。裴三提步走出去,扬声道:“哪个想开赌,可来找我裴三。”
他一出声,哪个还要赌?他身后可是天下财富占尽三分的裴家呢。先前闹着开盘的人,都讪讪地退了几步没进人群里。
那两个要交手的青年见状,皆微微一笑,对面站定拱手行礼。不过是一瞬之间,两人身形暴起,交起手来。
裴三少那些机灵的侍女捧着小几凉椅过去搭起,还布了茶水。裴三少回转身,朝阿囡招招手,自己便大喇喇地坐下观起战来。
她无奈一笑,这裴三少倒是了解她的心思。
其实不必裴三少提醒,就在那两个青年齐声说“抱歉”之时,她便已想通透了。那两个青年先前斗嘴,话语并不粗俗,如今又十分爽朗的模样,哪里象是冲动不讲理的人?看他们的年纪,与裴三少相差无几,从他们使的兵器来看,这几年的江湖志中并无记录。
如此猜测推断,这两个青年约摸也是来浮屠求沈庄主写荐书的。还有什么法子比得上接欢街上斗一斗更能先声夺人的呢?这一仗,他们是想打,也打得心甘情愿呢。阿莽的出现,不过是无意中的推波助澜吧。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她的担忧未免多余。
遂牵了不大情愿的阿莽过去,将他搂在身前坐下,附耳低语。红发小儿先是恍然大悟,又有点不爽。裴三少象是听到了她的低语,扭转头又是微微一笑,隐有赞意。
阿莽挑衅地哼了一声,往阿囡怀里腻去。轻扬等人站在后头,兴致勃勃地观看场中两人相斗。
那两个青年不只年龄相近,身手一时不相伯仲。只是他们所用的利器,在太阳底下尽显锋芒,又有相生相克之处,瞧着心惊。
裴三少悠然地饮着茶,身边一个红衣绿裙的侍女捧了个盒子过来,翻了盖露出三只橘子大的圆不隆冬的碧玉球来。他正待伸手,突然一拍大腿,喊道:
“哎呀呀,瞧着钩子旋过来,不得少根肋排?!”
那赭衣青年正抬着左臂将手中的乾坤圈向对方招呼,腋下空虚,而蓝衫青年只用了单钩抵挡,另一手的弯钩先前抛了出去,在空中正有凌厉回转之势。赭衣青年听到裴三少的暴喝,又闻得背后风声,奇异地一扯身子,堪堪避开那逼来的弯钩,化险为夷。
阿囡心领神会,少顷也出言:“哇,那曲池穴打中要麻半边身子!”话音一落,便接收到蓝衫青年的微笑和赭衣青年的怒目。
裴三少哈哈大笑,往她手里塞了个碧玉球:“试试我这寒玉做的掌中宝,拿着解暑气。”
阿囡笑着接下又递给阿莽,裴三一叹,只好再奉上一个,唯余一个在他的大掌中,小得滑稽,阿莽大乐。
于是,场中两人斗得酣快淋漓,裴三与阿囡也配合默契,每每出言化解两人的险境,那两人竟似无了后顾之忧,招招狠辣拼命,围观的人看得尽情又紧张,不时爆发出喝彩和尖叫声。时间也在热闹中过得飞快,转眼场中两人过了不下百余招,几丈阔的接欢大街已被人群彻底堵住。
这边厢热闹得紧,却有一人一骑由北飞驰而来,临近时马上的红衣人飞身而下,手中长鞭一扬,在空中哔啦有声,马儿极有灵性地自往一边去。那红衣人便似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一般呼呼地往前冲,一面甩着鞭子大喝,一面拨开重重人群:
“大胆,省府治下,何人胆敢当街斗殴,乱我浮屠治安?!”
有识得她的人低呼:“哎呀,顾大小姐的鞭子!”推攘间很快辟出条路来。
两个青年斗得正酣,那些围观的江湖中人也不为所动。
红衣姑娘瞪着一双火爆的丹凤眼,又啪啦一声扬了一下鞭子,正待向前,却听到一句带笑的话语:
“呀,琅琊小甥女,是来拜见长辈的么?”
红衣姑娘当即似被使了定身术一般,脚步一顿,好半天才木木直直地拧转身,那双明丽的眼睛一看见裴三少,就似燃烧的火焰被水泼灭一般,整个人也跟着委顿,不可置信地嗫嚅:
“小……舅……舅……”
裴三少颔首一笑:“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