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竹叶青(1 / 1)
要出去大概一个星期,更新可能会受影响~星退月隐。
破晓,白露未晞。
初春天,叶娇嫩,珠缀一重重。
正是林间精灵活跃时。
竹海深处,一抹嫩黄轻盈绕竹下。
足尖轻点,黄莺飞枝头。
纤白指尖一弹,叶尖稍弯,晶莹剔透的露珠斜斜滚入少女手中的长竹筒,微微的咕噜一声,引得少女得意轻笑。
山风拂来,涨满少女宽宽的袍袖,随着少女时高时低的伸手抬臂,坠在臂弯间调皮地扭动。正值豆蔻之年的少女身姿极快,款款游走间,手中的长竹筒已渐满。
右手后弯,翻了背上木桶的小盖,将左手长竹筒中的露水灌入捅中,听着涓涓水声,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鬓上几缕细发和着微汗贴在少女的脸颊上,顺着纤细的颈项蜿蜒而下,拂动的发梢引起微痒,趁着抬手拭汗一并抹向脑后,在她洁白的手臂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一缕晨光穿透重重叠叠竹海,在她身畔落下朦胧的光晕。
少女低低地自言自语:“太阳出来得越来越早了呢,动作可要快些,坏了红筝的好事,我的酒可要误了。”
“嘻嘻,阿囡就是个酒鬼。”
随着一声轻笑揶揄,四条敏捷的身影从竹影里蹿出,四柄竹剑一同逼向中间的黄衣少女,眼看着就要避无可避。
阿囡浅浅叹息,这个时候,她可不情愿听到这个声音。
毫不迟疑地向前俯身,直挺挺地向地面贴去,在吻上湿土的瞬间却倒退了几尺,从罩下的剑网中脱开,背上的木桶纹丝不动,更不见一滴露水溅出,仿佛方才的动作全然没有发生过。
四个袭击者也没有停止攻击,纷纷缠绕而至。
阿囡一面在林间飞跃闪避,一面无可奈何地轻嗔:
“你们几个就不能拣拣时间,非要这个时候找我过招么?”
一马当先的壮实少年身势不停,一面变幻招式一面大笑道:“就是知道你清晨忙于收集晨露,必定出入此处才等着你呢!”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早的升起,正是你应接不暇之时,不正是在你手中讨便宜的好时机么?”另外一个蓝衣少女剑尖斜送,手中竹剑已点到阿囡鼻尖几寸之前。
阿囡左手一拦,当的一声,手中长竹筒迎上逼来的剑尖,右手一拂一弹,同时打开另一柄攻来的竹剑,身子轻盈拧转,如同灵猴一般,顺着竹竿上了竹枝,一口气都不喘,轻啐道:
“九州的弟子,难道只会用嘴巴讨便宜?!”
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壮实少年招呼着另外三人继续向竹上少女追去,半是赞叹半为揶揄地说道:“我早就说了,阿囡爬竹子的功夫,自是咱们云浮的第一等。”
话音一转,突然一声暴喝:“打她的木桶子!”
四人配合默契,腾身而起,剑尖先后向少女背上的木桶扎去。
阿囡心里不由苦笑:阿摇找来这几人,哪里是陪我的?分明是要和我过不去。要是我这木桶被刺中,不就白白费了我大半时辰功夫?
心知他们几个不过是要逼自己出真功夫,若不顺了他们的意,只怕一整日都要纠缠不休。
只好卸了背上缚了木桶的带子,手一托一震,木桶脱离束缚直直飞向高空,左眼余光扫见人影,左手竹筒立即灌了力打出去,身子同时旋着倒蹿两圈,迎上另外两人,双手挽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点上二人手腕——
二人只觉腕间一麻,手中竹剑就被人夺了去。
狡黠一笑,去势不停,飞蹬起身一脚踹中第四人,才借力弹起,将高空落下的木桶堪堪抱入怀中。再看向满脸挫败的四人,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总算还压得住你们这四只猴子。”
几人被笑得好不甘愿。
明明还是个十三岁的毛丫头,居然这么老腔老调。
偏偏她的武功就是比他们高出一大截,在她手上从来讨不着便宜,想不服气都不行。
“要是二公子早早将我们送到云浮来,怕也不容易就这么败了去!”
从阿囡手上讨回自己的竹剑,头上挽着双环的圆眼少女跺脚抱怨。
阿囡浅笑不语,这个轻云,总是死不认输!
眼前这四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少男少女,都是记在九州名下的弟子。
两个少年分别唤做轻扬、轻书。轻扬年近十五,长得十分壮实,有点象九州。轻书内秀,稍稍静一些。
瓜子脸上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总是死鸭子嘴硬的是轻云。而轻雨正好相反,一张圆圆的苹果脸鼓鼓的直叫人想捏过去,却又特别羞涩。
这四人原本是在青州那里养着的孩子。
三年前她从安阳返回云浮,途经桃江想去带上仇小苟,却发现人去屋空,心里好不遗憾。
卜摇不忍见她失落,红筝他们更担心她受了丧母之痛的影响,便着意将外养的子弟接几个过来陪她。
这四人均记做九州名下的徒弟,年纪与阿囡相仿。
自幼没有同龄玩伴,其实阿囡早已习惯了不把自己当作寻常的孩子。
十岁那年的安阳之行,在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又目睹了生母元菁菁的死亡后,她的人生已经全然改变。
即使那样强大巍峨的父母,在背负着他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时,也有各自的脆弱。
即使是血亲父母,骨肉相连的人,也并非必定能给予她所期待的快乐和幸福。
父母潇洒的一句给她自由,意味着她必须自己担负人生。
如此,幼年的忧郁和惆怅再抱住不放也是枉然。
不如统统放下,自己教自己学会快乐。
她快乐,阿摇和素衣他们才会放下担忧。
这是阿摇的心意。
初见这几个孩子的时候,她对自己说。
聪敏如她,自然明白阿摇的苦心。
他既欣慰于她的豁达,又怕她在遭遇变故后过于早熟,失了天真。
他以为,将几个轻字辈的弟子召来与她作伴,能让她感受到同龄人寻常的年少快乐。
因为是阿摇的心意,她很爽快地应承督导这四人平日练功的任务。
在这三年里,除了依旧努力练功,泡在红筝手机的各色杂书里,她的每一日几乎都是在疲于奔命躲避他们纠缠的打打闹闹中度过。
云浮的生活,充实之余变得更加惬意明朗,有这四人的功劳。
除了武功还不算太好,除了有点缠人,除了有点调皮,不得不承认,他们四个还是很可爱的。
当然,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使阿囡习惯轻云的抱怨,只当作没有听见似的,浅浅地笑问:
“你们一大早就来缠我,怕不是为了过招这么简单吧?还想扎了我的桶子,究竟有什么图谋?”
轻云和轻雨交换个眼神,一左一右揪着轻扬的衣裳。
阿囡不由觉得好笑,年长的轻扬,总是被撺掇着做出头鸟。
发现她嘴角的笑意,轻书清秀的脸上有种被人识破心事的尴尬红晕。
阿囡只作未见,接了他递来的长竹筒,自顾自地继续她收集晨露。
他们几个虽辛勤,晨起也是不如她早的。一早这般这样必是有求于她,至于求的是什么,她多少也心里有数。
不过都比不上她要做的事要紧,再过不了多久日头就要晒进来,晨露也要干了,背上的木桶还不到半满,耽误了红筝的计划,她就要少几桶竹叶青。
自从三年前在裴三那里尝了黄金烧,她就爱上了酒的滋味。
红筝酿的竹叶青不是烈酒,却清新爽口,放在水云涧的碧潭里浸过,入口更加清甜。
四人尾缀在她身后,期期艾艾。
轻扬被两个师妹撺掇得不行,终于讪讪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迟疑问:“阿囡,听红筝师父说,过几日你就要到怀景去?”
阿囡心里暗笑,嘴上淡淡地应着:“嗯,阿摇要我给怀景浮屠沈家送寿礼去。”
“然后要去神雾山?”轻扬的声音带着雀跃。
阿囡一手执着长竹筒,一手抱着木桶:“让开些。”
几人闻声退开,她抬足一蹬,一株幼竹被蹬得摇晃,大珠小珠纷纷落下,她在竹下身形飞转,眼明手快,落下的露珠一个不拉地分别接入长竹筒和木桶中,看得四人羡慕不已,她又朝另外一株竹子走去,淡淡回应:
“去完浮屠沈家,我顺便去寻个朋友,之后与白羽会合,再到神雾山去。”
“你要去参加今年英雄大会的比试么?!”四人紧张地齐声询问。
阿囡扭头一笑:“只是去参观。”
她并非云浮宫的记名弟子,也没有与人一较高下的欲望,阿摇不过是让她出去见识一番罢了。
轻扬他们几个都有些遗憾,原想着阿囡武功了得,怎么也该试一试在英雄会上的排名呢。不过,这个也不是重点。
“阿囡要独自上路么?要不要——找人作伴?”
阿囡望着几人忐忑又期待的神色,更觉好笑。
迟迟不语,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才说:“红筝也要去的。”
几人立即黯然失色,颓丧不已。
她背转身去,突又出声道:“不过——”
果然后头几人呼吸都滞住。
“红筝是直接到神雾山去。”她掩下笑意接着道。
几个人立即扑上来,轻云轻雨将她软软抱住,纷纷哀告:“那你去和红筝师父说说,让我们给你作伴可好?”
阿囡弯起唇角低笑,装作考虑良久才道:“五日内你们给我集来二十桶竹叶晨露,我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怀中木桶就被人夺了去:“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