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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夏孤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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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大将军王府见到司罡,见到司罡时,父女两人对对方的淡定姿态都没有表现出意外。

司罡依然坚硬如故,那种决然的眼神,让阿囡想起元菁菁对他的评价。

运筹帷幄,沙发决断雷霆万钧。如果不是司罡亲口承认,如果没有听过元菁菁的诉说,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硬冷的男人会有那样的如海深情。

阿囡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好好睡了一宿,面上也不见一点憔悴。司罡定定看了她许久,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

相比这父女两人的冷淡,府里的愁云惨雾和压抑的啼哭声显得尤其虚伪做作。

元菁菁久居桂园,照侍女满桂的说法,与府中诸人向来没有往来,也极少露面,即使她殇了,真心为她流泪的除了满桂不会还有别人。

对于这种程序化的丧事和假作的悲痛,阿囡只有冷笑。

而司罡那种充耳不闻,又无动于衷的表情,阿囡只有叹服。

阿囡在司罡面前收起了楠宫主那幅画,也向司罡转达了元菁菁的意思。

元菁菁的棺柩,入司家祖坟。

司罡没有表现出欣慰。

阿囡有些意外,又有些了悟。

以司罡对元菁菁其人的了解,身后之事恐怕并不具备太多的意义。

卜楠早就死了,如今元菁菁也死了,人一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生不同同寝,死欲同穴这种俗套,应该是元菁菁不屑的作为。

不过阿囡又告诉司罡,元菁菁说了,不管怎样,她都是司罡的妻子。

元菁菁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囡不确定。

是告诉司罡,她从不后悔么?不后悔与卜楠的情,也不后悔做了司罡的妻?

她没有问,司罡当然也没有说什么。

但阿囡想,他应该是有感触的吧。

其实她更想问元菁菁,这样的遗愿,是不是真的能够补偿什么。

是不是能让司罡心里好过一些。

但那时的她还在迷糊中,而她清醒时,元菁菁已不在。

她看不到司罡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她也想问元菁菁,知不知道司罡常常隐没在书房的一般黑暗中,知不知道司罡背后的墙上,有一幅女子的小像。

她有许多疑问不清楚,有许多事不明了。

唯一明了的是,十岁的这一年,她发现情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爱这个字,连元菁菁那样完美的女子,英武的大将军王司罡,风华绝代的卜楠,都难解。

那么对于其他平凡寻常的人,便更加难解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从那日裴三亲自将阿囡送回之后,她没有再去找裴三。

裴三也只是嘱咐她收好上次给她的那个小石头。

他什么都没有问,阿囡以为,与裴三少的相遇,或许是夜里偶见昙花。

她就住在元菁菁的桂园里。

她发现,桂园的桂树,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黄。

在桂园,她还见到了金戈,原来的三全。

她原本见过元菁菁后就回竹海云浮的打算,不知道怎么的就出现了犹豫。

她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离开这个大将军王府。

这样的犹豫和踌躇不定,是因为元菁菁的灵堂还在,还是因为司罡?

在她决定原谅元菁菁和司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对血缘这个东西真的能够完全无动于衷。

她沉默地漫步在王府花园里。整个王府挂满了素白,所有热闹的华丽的都不见了,唯独夏花依然鲜艳灿烂,不受人的伤逝摆布,没有佯装的伤感。

“哎呀,瞧瞧,这不是在外头野了八年的嫡小姐么?果然也似那没心的娘,办着丧事还有心赏花。”

阿囡只当做听不见这尖细的声音,没有脚步。她并没有承认司罡,更不准备理会司罡的女人。

偏有人不愿放过她,气冲冲地冲到面前:“大胆,我娘是你的长辈,又是王妃,你敢这般无礼?!”

阿囡漠然扫过跟前这个打扮得极精致的少女,又淡淡望了廊间那个一脸轻蔑的妇人。这两人,一个原本是司罡的原配,司罡娶了元菁菁后,不得不遵从皇命贬做了侧室,余氏。

另一个与她有一半血缘关系,正常地说该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司媛雅。

不过,仍是不相干的人。

即使在弥留之际,元菁菁仍考虑得颇为周全。

关于王室宗亲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和尔虞我诈的争斗,这个母亲以独特的方式告诉了阿囡。

元菁菁说放阿囡自由时,也明明白白地说过在这王府里她可能要面对的挑衅。

那时元菁菁的眼神,竟带着一丝促狭和神秘的意味。

作为生身母亲,元菁菁对阿囡的聪敏似乎胸有成竹。

元菁菁是御封的郡主,更是指婚的正室王妃,就算元菁菁与司罡不亲密,身份地位仍是压过其他人一头。

元菁菁夺了的东西,人家自然要从她身上找回来。阿囡觉得无奈又好笑。

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定是元菁菁所说的最下乘的伎俩。

心里突然有股冲动,如果是元菁菁,会如同应付眼前的阵仗?

她淡淡地笑笑,反问眼前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少女:“靖云郡主才殇,哪里来的王妃?”

司罡封王拜将,固然有他自己的军功,也有一半王室联姻的因素。

一个不世袭的异姓王,元菁菁这个王妃头衔全赖御封。元菁菁薨逝,司罡即使要扶正室,也不可能斗胆去要个王妃的头衔,就连诰命,也要看大元皇帝的恩典。

眼见着人家气得七窍生烟,阿囡觉得好生无趣。这样的争斗,实在下作得很,元菁菁竟说有许多人乐此不疲?

偏了身子径自离去。

“媛雅,你堂堂的王府大小姐,何必和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山野丫头置气?平白失了风度。更不说她那娘这么多年孤伶伶地一个人过日子,不过是一大一小的可怜虫罢了,没个眼色也难怪。”

阿囡停了脚步,可怜虫?

不觉往灵堂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是被元菁菁听到,不知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那样高傲的人啊。

心生怒气,冷冷地盯着回廊里那个妇人,轻蔑又嘲讽:

“你以为你的锦衣玉食又是拜谁所赐?没有靖云郡主的下嫁,你以为司罡能封将封王?你和司媛雅,在皇权下不过是尘土。就算我蓬头垢面,野蛮粗鄙,我身体里流的血也是你们敢侮辱的?

有我在,我不承认的事,青阳王也不会承认。没有谕旨,你们一个永远是侧室,一个永远是庶出!永远要被那个死了的人压过一头!连司罡也无法奈何!想清楚是谁比较可怜!

王府大丧,你们头上的珠花不怕越矩?”

眼角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扭头冷眼望过去,讥笑道:“子不教,父之过!大将军王司罡,你说是不是?!”

一个惊慌地叫着王爷,一个惶恐地喊着父亲,那个黑袍将军冷着脸,一双鹰眼都是冰凉和阴戾,一步一步逼近。

阿囡仰着头,凛然相向。看着那只铁掌扬起,她身子一闪飘过,点上花枝。

那边的余氏和旁边的司媛雅已经花容失色,奴仆跪了一地。

阿囡只是居高相对:“靖云郡主尸骨未寒,大将军王就要动粗欺我么?”

司罡对她轻笑两声,寒气渗人。

指着她对小脸刷白的司媛雅道:“瞧清楚了?没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就不要莽撞冲动去惹不该惹的人。我司罡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我的孩子也不能这样没见识。更不能把自己的弱点送到别人手上让人算计。”

又对他那余室说道:“她就算是个山野丫头,也没了娘,但也不会叫自己吃了亏。倒是你这个做娘的,眼睁睁叫自己的闺女在别人面前落了下乘还拿了把柄,你这是怎么教的?”

两个小女子都抖得不行,不知反应。

阿囡暗叹,自己不怕司罡,别人还是怕的。司罡说的这些,也太过……

司罡对两人完全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有些不耐:“还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摘了,让人看了笑话。不怕落个大不敬的罪名连累上下?”

两个小女子才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头上身上精致的装饰取了,见司罡不再理会,慌慌张张地领着丫鬟奴仆散了,消失得一干二净,速度令人惊叹。

这个司罡,治家如领军。

司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一把将她从花枝上拽下,盯着错愕的她许久,才沉着声音说道:

“你母亲说你不适合这里的生活,你可知道?”

阿囡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元菁菁到底什么时候和司罡达成了共识。

不管愿意不愿意,留在安阳就意味着成为这个王府的一员,背负的责任是绝对不会让她感到愉快的。

元菁菁就是深明这一点,才说要放她自由的吧。

“不喜欢也不勉强,以你现在的身手,听刚才说话脑袋也不是个笨的,能结交怀景裴家的人,看起来也有几分运气,在外头应该也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就随你自己吧。”

司罡这么说,是个什么意思?

阿囡还没从刚才司罡诡异的身法中恢复过来。

有些失神地望着司罡,他的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象是审视,又象是更复杂的思虑。

那日见到裴三时,司罡也是这样的眼神。

司罡哼哼笑了几声:“你以为我要打你真的打不着?虽然你不算笨,不过也要记住,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太放肆。在这府里,没人能直呼我的名讳。在我面前你只能叫声爹或父亲。”

这是教育她呢,还是变着法子承认他们的父女关系?

阿囡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扭头就走。

后头传来司罡的声音:“府外有人找你。”

隐隐约约的,还听见什么“不怕死的小丫头”……

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那穿着青衫素衣的男子,还有那人身侧一白一红的身影,阿囡咚咚咚地冲出王府大门。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去,眼睛已经糊了,朦胧中那熟悉的微笑凉却了热风,缓缓拂面而至。

阿摇啊,是阿摇。

十岁这一年,她告别了童年的晦涩。

轻轻的几句交代,就释放了所有亲情的羁绊。

原来,即使的一脉相连的至亲,即使是赋予了她生命的人,也不能给她期待的快乐和幸福。那对父母就这样撒手,让她独自走向未知的人生,独自面对茫然的前路。

天下那么大,她有的,只是一个阿摇。

所幸,她还有阿摇。

七月的艳阳下,大将军王府那威严的门邸之处。

第一次,象个真正的孩子一般,阿囡放声大哭,任凭眼泪放肆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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