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别仙子(1 / 1)
阿囡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握住画轴!
元菁菁象被惊醒一般,缓缓抬起眼来,眉目迷蒙地冲她嫣然一笑。
“然后就像那首诗里写的那样,相知,相悦。”她说。
听到她婉转的音调再次响起,阿囡松了口气。
“但是卜楠,他总是太善良。他总是为他人着想得多。就连暗地里,他也不愿与我互许终身。他知道自己短寿,认为终身二字,对我不公平。
他是个不会轻易许诺的人,办不到的事,他从来不会妄言。
我知道他太过仁慈,但爱他,也是爱他的仁慈。他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然后,我被许给了司罡。
我没有挣扎。
那时候的卜楠,正在培养卜摇。照卜楠原来的打算,卜摇再大一些,到了能够继承云浮宫的时候,卜楠便会遁入空门。只有成了佛家弟子,勿妄禅师才能要求少林借出洗髓经,卜楠才能活下去,然后如众人的期许一般,成为一代高僧,实现他普度众生的宏远。
卜楠计划好的一生,已因为我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若不是因为我一味的执着……
我无法要求与他成为夫妻。我能做的,是成全他。
不是卜楠,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司罡是你的父亲,你已经见到了。你一定看见外面那些桂花树,司罡未封王时,我们是住在元都的。
那时司罡的府邸没有这个王府这么大,我嫁给司罡时,司罡也移植了满院的桂花树。
我知道自己是个联姻的工具,但是司罡的心意,真实得无法否认。
与我成亲的时候,司罡在我面前坦诚了他原本的用心。
你父亲,是个极磊落的人。
因为他的磊落,我也向他坦诚了我的感情。
因为觉得彼此都是磊落之人,便都不愿意欺瞒对方。
说起来也奇妙得很,我与司罡,有许多地方是相似的。
我们都认为,欺瞒是一种怯懦,是下乘的作为。
也因为卜楠的叮嘱,我与司罡约定,我们都要努力尝试一起生活,一起建设一个家。
卜楠说,如果他的人生必须按照计划的去实现,我也不应该因为他而放弃自己未来的机会。
我应该给司罡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卜楠说,等我寻到幸福的时候,他便了无牵挂,可以放下红尘里的执念。
我是卜楠的执念,他放下了我,便能活下去。
我和司罡都努力过。
我希望我早点能寻到幸福,放卜楠离去。
司罡,你父亲,他想让我们的婚姻,能脱去利益织成的外衣。
我们都想努力建立一个和美的家庭。
可是人生就如卜楠所说的,风云变幻。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但有许多事,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
我和司罡越是努力,彼此越是疲惫。
我生命里关于爱的感情,早就全部给了卜楠、努力想寻一些来付与司罡,却是半分不得。
司罡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愧疚,越愧疚,在司罡面前便越是不自在。
即使在怀了你之后,也没能有多大的改变。
见我失了原本的自己,司罡也是难过。
他原本是何等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雷霆万钧之人……
你的父亲,是战场上的传奇。
那样的人,不应在一个女子面前,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卑微,磨灭了他的本性。
相见真不如不见。
我给你起了司慕楠这个名字,实在是希望我和司罡都不必再勉强为难下去。
不必勉力维持着表面,小心地顾全对方。
如果开头是错的,早些醒悟,或许还来得及。
这个名字,对司罡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一个讽刺。
在感情这个问题上,我们曾经有过共同的方向,并且一起努力过,最后背道而驰。
我不能回以同等的爱恋,但是你,是我和司罡的孩子,流着各自的一般血液。
这个名字,就如同我们两人心头的差池。
努力粉饰的和睦,并不能掩饰内里的真实。
我想让司罡知道,我伤他八百,也自损一千。这一回,我们在感情上终于是一样的了。
可惜,却害了你。
卜楠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便是害了你。
他费心为你带来蛟龙须和梵音铃,就是为了弥补我这个错误。
我耽误了卜楠,卜楠也同样认为自己有错。
卜楠去的时候,他送给我的连心玉断裂。
我承受不住,一时发了癫狂,几乎亲手要了你的命。
是我连累了卜楠。
人本天资,俗世难留。
却因牵挂我的幸福,卜楠受红尘羁绊,不能脱身。
卜楠不在,我也失去了活着的力气。
三全把你送到云浮宫去,我觉得是好的。
我根本不能做你的母亲,我的感情,在认识卜楠的时候已经倾尽,早已干涸。在我身边,只会害了你。
昨天看见你时,我就对自己说,元菁菁,你怎么会有一个这样大的孩子?怎么能?
卜二公子是好人,他叫三全将这画送来,想成全我的念想。
卜楠说过,云浮宫有个地方叫做水云涧,他曾经梦见我在那里听他抚琴。
他说,那是他梦里的幸福,有元菁菁,有卜楠。
卜二公子叫你来,是想让我在去之前看看你。
可是,我当不起你这一看。
阿囡,忘了那个名字,忘了我这个母亲吧。
你的一切一切,连同你的生命,都该属于你自己。
你应该是自由的,自由的。”
阿囡听得浑浑噩噩。
元菁菁的嗓音,低回婉转,似水微荡,又涓涓潺潺,浮起氤氲水汽,渗入呼吸里,又凉又粘。
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其实元菁菁和司罡挺般配的。
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癫狂。
这两个人,竟然是她的生身父母,实在是绝配。
二十年后,当她堪破情关,忆起她的父母,终于明白元菁菁与司罡之间的相似,在于对对方给予的平等和尊重。他们既不愿意委屈自己,更不愿意委屈对方。
她也明白了元菁菁。深情尽处,是寡情。
明白这对夫妻对感情,对婚姻,对家庭的无力,只是因为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爱,总是有许多遗憾。因为有遗憾,才会沉重。而能承受这沉重的人,才是懂爱的人。
十年后,尝过了爱的滋味,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时的阿囡也仅仅是懂得接受、原谅和成全而已。
但在重见元菁菁和司罡的这一年,十岁的阿囡还只是个稍微有些早熟的孩子。
大将军王司罡,靖云郡主元菁菁,还有他们各自诉说的往事,在阿囡心里如织网的蜘蛛,兜兜转转,缠缠绵绵的织出无限的纠结来,勒得她的心隐隐的痛。又堵住她的喉咙,压抑她想要呐喊的冲动。
她不记得元菁菁还呢喃了什么,蜷缩在榻上,用逐渐模糊的意识,阻挡那婉转的低吟。
甚至忘了元菁菁已经维持了那个不变的姿势,坐了整整一日一夜。
也忘了元菁菁看着那幅楠宫主的遗作一夜未阖眼。
当她被夏日的艳阳炙烤出一身大汗,被梦魇惊醒时,元菁菁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神采,白玉般的手也静止在那幅画上,仿佛在美梦中熟睡了一般。
只是没有了呼吸。
努力遏制着恐惧,阿囡木然地下榻,木然地走出屋子,木然地掩了门,木然地走去司罡的书房,推开那道门,对那淹没在黑暗中的人,以平静无波的音调说道:
“她去了。”
然后木然地听见桌椅倒地的声音,破门而出的声音。
闪走一个仓惶的背影。
傍晚的时候,整个大将军王府,开始压抑地骚动起来。
大将军王的王妃,大元王御封的靖云郡主元氏菁菁,在七月的这一天,殇了。
没有等到她最爱的桂花盛放,十里飘香。
阿囡不知道司罡看见元菁菁睡去时是什么表情,在合府的压抑骚动中,木然地走了出去。
这样广阔的天下,繁荣的安阳城,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她安静地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