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惜红衣（1 / 1）

门庭森严，是阿囡跟着红筝学习时识得的词儿。

走近大将军王府时，这个词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一路上走过暮城，走过不流，走过桃江，也稍微见过些各式各样的庭院宅邸，可是看到这样威严的大将军王府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红墙高瓦，朱门大户，指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远远就见着门口那两个硕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好不嚣张，八个象画上描绘的军士打扮的男子手持□□肃穆而立，阿囡还没走近，就感到有目光逡巡而来。

这个地方，就是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么？

那个龙飞凤舞的大将军王府匾额，高高挂着，为何看起来离她那样遥远？

如果她走过去，对那些人说她是司慕楠，是大将军王的女儿，人家会不会相信？

连她自己也不想相信呢，叹气。

踌躇着，避开一丈远，绕着这威严的王府慢慢走了一圈。这一圈就走上了许久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家那么大。除了前面看到的正门，光是偏门就有三个，后门一个，后门同样也有守卫。

那么，要上前去说明自己的身份么？说清楚以后呢？要说找谁？找那个叫做司罡的生身父亲，大将军王？还是找元菁菁，靖云郡主？

靠在一处无人注意的墙根，阿囡一阵茫然。

望着天，天高云淡，她却无法平复心里的浮躁。

她不想见什么大将军王，更不想说出那个名字。那个陌生的名字，代表着她不愿意接受的身份。阿摇只是叫她来看元菁菁，不是么？

那就直接去找元菁菁就好了吧。

心里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想也不想，就纵身上墙，翻进了墙的另一面。

待足尖落地，看着满目的花树横斜，陌生的墙院，她又怔住。这是哪里？她到底做了什么？进了来，又怎么找得到元菁菁？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鲁莽冲动的时候，一面后悔，一面头疼，再翻出去？

几步之外有棵较高的树，垂满着黑褐色的长须，她叫不住名字，但枝叶繁茂，看起来是不错的藏身之所。不如先登高看看这王府大宅的情形。心念一动，身形也跟着一闪，爬了上去。

费了些功夫避开密密麻麻的枝叶长须爬到至高处，透过缝隙大概观察了一下下面的布局，这王府大宅里，中心是个碧水小湖，水流四通八达，蜿蜒地连着楼阁庭院，大致是东南西北都对称的布置。每一向又都分了好几层，不知是不是红筝所说的几进几出。

想起云浮宫是以云霄殿为中心，象阿摇的身份，离云霄殿就住得近，辈分小的弟子，住所就离云霄殿远。如果按照这个道理的话，元菁菁是靖云郡主，又是大元皇帝指给司罡的正室，身份尊贵，是不是就住在中间比较大的院子？

再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走动的人并不多，完全忘了，这会正是午休时间。

她壮了壮胆子，决定暗自闯上一闯。下了树，便根据自己方才的观察，寻了隐蔽之处往大宅中心摸去。

她从白羽那里学来的轻移莲步本就是云浮宫的独门绝技，又借着浓密的花树，假山叠石遮掩，翻墙越廊，终于摸到了第二层。渐渐听到喁喁人声，知道已到了有人居住之所。庭院渐渐开阔，躲也不大好躲了，唯有翻上墙去，想趴在屋顶上再做打算。

刚上得屋顶还没趴稳当，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人声，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被人发现，心一慌，就向前面的院子跃了下去。

到了半空心里就直喊糟，那屋顶上哪有什么人，听到人声不过是因为自己五识清明，耳力好罢了。

这么一跳，才真是被人发现了。

这不，一落地，就与人大眼瞪小眼。

她身法轻盈，落地无声，对方似乎刚进院子，还没走近，远远见了她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开声大喝：“保护将军，有刺客！”

唉……

云浮宫里大家练武用的武器虽然都是竹制的，可她也不是笨蛋，眼前亮光逼近，也知道不是好玩的。一个翻身又回到原先的屋檐上，居高临下一看，下面已围了一圈人，个个都是高大健硕的汉子，手里兵器明晃晃的耀眼。

眼见着有两个就要跳上来，阿囡痛苦地想，是不是被他们抓住，找元菁菁要容易一些？

正头疼着，又听见凛然一喝：“住手！”

这声音，好慑人。

不过至少没人上来了，看着下面的人缓缓退开，阿囡站在屋檐上庆幸。

不过等她看清渐渐走近的高大男人时，她的心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来人就是仇小苟说的，昂藏男子。

七月的天气，这人一身金丝暗纹的黑衣，却浑身带着凛冽的气息。长眉横送，鹰钩鼻，还有鹰一样的眼神，从耳际鬓间一直延伸到下巴的湛清，如果此人留须，定是个络腮胡子。

阿囡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这个人也微微仰头眯着眼看她。

没有任何怀疑地，阿囡已经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司慕楠。”下面的男人说。

刚才那慑人的一声“住手”，显然就出自他的口。现在少了点慑人，但依然冰冷。

阿囡抿了抿嘴：“司罡。”

司罡爆发出一阵听起来很凛冽的大笑，一个手势，簇拥在他身后的人都收了兵器，退了出去。

阿囡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这个人，一声声都象是震撼，哪里是笑？

更有些不耐，她并不想见到这个人的，她只是来找元菁菁。

司罡笑够了，又冰冰冷冷地看着她说：“胆子还挺大。既然胆子大，就下来吧。”

阿囡心里不知怎么的，顿觉憋了股气。下就下，这个司罡也奈何不了她。

轻盈落地，几乎是挑衅的无畏相对。

司罡看了她好一会，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阿囡也就由他看，反正也是他生的，看看并不过分。不过，她对司罡却没有一点好奇，渐渐的，眼神也有些迷茫。

原来见到生父，是这样的。没有任何感觉，连陌生不陌生，都说不上。

她这副迷茫的表情，看在司罡眼里，就是一张白皙透明的小脸加一双乌黑迷蒙的眼睛，仿佛假的一般。

良久，司罡才沉声说：“你跟我来。”

阿囡微垂头跟在司罡身后，只看见他随着行走轻轻甩动的袍袖和翻起的衣摆，看不到司罡袖里紧握的拳。

等司罡极自然地推开一扇屋门入内坐下时，阿囡才意识到这是司罡的院子。

她临时跳下来的，居然是司罡的院子。

心里涌起一股嘲讽的笑意，也随意找了张椅子在司罡对面坐下。等坐下，看到司罡面前的文房四宝时，她才又意识到，这是司罡的书房。

微微扫了一眼，这个书房很大，也很奇怪。奇怪的不是摆设，而是这书房的光线，从窗子和门射进来的光线，居然把这个书房照得一半在明，清晰得能看见飞舞的微尘。另一半，却完全笼罩在黑暗中，暗得她几乎只能看到司罡的一个轮廓，还有那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

而她，正好就坐在明亮的这一半里。

司罡也没有停止对她的打量。阿囡想，这么亮，自己脸上有几根汗毛都数得清了。

既然司罡不说话，她就更是无话可说。反正，她只是来看元菁菁的，这一点，阿囡一直记着呢。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相对。

最后又是司罡开的口，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似乎有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是回来看你母亲的吧。”

阿囡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母亲？她还没弄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心里有种淡淡的苦涩。

“别恨你的母亲。”

阿囡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司罡说的话么？叫她别恨元菁菁，为什么要恨？如果她有怨恨的理由，司罡这么说，就是都知道元菁菁的事，也知道自己那个名字的含义。那么，他就没有恨？他是元菁菁的夫君，他也有充足的怨恨的理由。

妻子不爱他，骨肉分离。

难道他都不在乎？或者，也不在乎她这个女儿。

阿囡眯起眼睛，很想看清楚黑暗里的那个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男人脸上有着什么样表情。

司罡看着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儿，除了气质，除了更尖更小的下巴有些象他，其它的多么相似啊。刚才也只是一眼，他便断定这个孩子是菁菁的女儿。当然，也是他的女儿。

菁菁柔得似水，而眼前这个女儿，他的女儿，却象鞘里的刀。

鞘，是她眼眸上蒙着的那层薄雾。

刀一出鞘，就怕会锋利得伤人。

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是小孩子，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本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

他想说，大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要影响了她，她实在不必想太多。可是没有说完，就看见阿囡飘飘忽忽地笑了，话也跟着打住。

阿囡觉得自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