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归去难(1 / 1)
裴三那招摇的宝马香车才进了安阳城,阿囡就迅速跳了车,一声谢后就钻进了人潮里。
裴三原以为阿囡上了他的车,算是攀上了交情,一路同行,多的是机会挖掘这小丫头的故事,是以安心打盹。谁知夜晚找了地方露宿,六个伺候妥当的婢子弄出许多野味,又端出车里随行备置的点心,阿囡却坚持吃她那已经又硬又凉的烧饼。
几个婢子平日里安分得体,罕见有人这么不知好歹地拒绝自家的少爷,虽然有些不满,但更有些奇怪。不说裴家天下闻名,俊俏的裴三少阳光热情,无拘无束的性子也是很容易讨好人的。
而且看阿囡这个小丫头,不算冷淡也不算傲慢清高,看起来也不象是讨厌他们的样子,怎么连吃吃喝喝也要拒绝得那么干脆呢?
阿囡的心思,旁人当然是不可能料想得到。
越近安阳,她越觉得慌乱,手心一直是濡湿的。
卜摇要她到安阳去,一是因为传来消息说元菁菁最近身子很不好,阿囡去见见这个生身母亲,当是尽为人子女的人伦责任。
另外一层意思,说是阿囡也渐渐大了,云浮太偏僻,生活清淡,终究不适合孩子成长。
况且阿囡外祖是大元的青阳王,生母是郡主,生父更是封王大将,阿囡怎么也该是个大家闺秀,原该有多姿多彩的生活,实在不该在云浮埋没了。卜摇希望阿囡回到安阳,就留在那里生活,毕竟那总是她的家。
阿囡却不在乎什么大家闺秀。
八年来没见过的生身父母,在她心底曾经是个令她困扰,又不敢开口询问的问题。年少敏感又早熟的她,知道云浮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孤儿,父母这两个字,问出来对别人可能是个伤痛,而询问得到的结果,她自己又怕不能承受,所以便从来没有提起。
反正她有阿摇就好。
还有素衣他们一起,对竹海云浮的生活,她感到很满足,刻意回避的父母问题,也是可以忘记的。
等看到了那幅楠宫主的遗作,再读了那首两情相悦的诗,尽管阿摇并没有说太多关于她生身父母的事,她也隐约猜得到一些。
她不知道是什么变故让她到了云浮,却知道,元菁菁与楠宫主相爱,楠宫主却不是元菁菁的夫君。而她,司慕楠,是元菁菁与那个什么大将军王成亲所生的孩子,一个不被父母期待,不被父母需要的孩子。
明白这个事实以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元菁菁也好,司罡也好,对她来说就是两个陌生的名字。血缘这个东西,对一个八年来没有感受过父母之情的孩子来说,更是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理由。
阿摇是孤儿,素衣是孤儿,九州是孤儿,白羽和红筝也是孤儿。那她阿囡也当作自己无父无母,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就是生气,阿摇为什么劝她留在安阳。她与阿摇相依为命,阿摇才是她至亲的亲人。阿摇在那里,她就在哪里。
安阳一行,她只当作是应承阿摇对她的要求。
她认定了要回云浮去,更对竹海云浮以外的世界深深排斥,不愿与这个世界的人和事有太多牵扯。
交下仇小苟这个朋友,一是因为阿摇教导她心怀仁慈的缘故,二是仇小苟那双明亮的眼睛打动了她。再就是,仇小苟也是个孤儿,她可以带回云浮去。
上了裴三少的车,也是因为仇小苟这个名字。
但上车之后她就一直在后悔。这裴三对她不但没有恶意,还笑得那么灿烂,对她那么热情,那样好,叫她不能适应,更有惧怕。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都象裴三这样热情,这样自来熟,如果接受了裴三对她的好,是不是就意味着还会接受第二个,第三个对她好的人?当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人和事不再抗拒时,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离云浮,离阿摇越来越远了?
还有,她只是离开云浮十余天,就对云浮这样想念,对阿摇这样想念。当然,还想九州,想素衣……那么,她回云浮以后,会不会想念遇上的每个对她好的人?而对她好的人,会不会也这样想念她?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复杂。
还是象在云浮那样,象在阿摇身边那样,单纯地,纯粹地安静生活更好。
于是,便决定和裴三这个热情阳光的少年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原想半夜就离开,但看出裴三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偷跑可能不会成功,又觉得不告而别会对不住他,几乎是在忐忑和挣扎中迷糊了一夜。
坐在车上半日,裴三怎么逗她,又拿出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精美玩意,她都没有回应。可裴三还是自弹自唱地热闹得很,对这样的人,她除了回以微笑,一点淡漠的样子都做不出来,甚至觉得自己的淡漠有些可恶了。
快到安阳,裴三就问她要在安阳哪里落脚,她闷声不答.裴三也不追问,还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紫金花骨朵,说是一个月内若闷了可以到安阳吉庆街寄梅园去找他。
裴三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一双星目明朗而诚挚,看着她摸出荷包将花骨朵装起来放入怀里,更是笑得象花儿一样。阿囡觉得自己就象做了一桩很大的坏事一般,心里充满了愧疚。
自己一无所有,用什么回应人家待她的好呢?
越是这样,越害怕看裴三的笑脸。
到了安阳城,城门守卫只验了小荷的关碟,什么都没问就放了他们进城。
阿囡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司慕楠的名字,不能让裴三知道。不用找任何理由,她就是不希望这个热情阳光的美好少年了解她背后的故事。急急道了谢,就慌不择路地逃窜似的跳了车。
这一别,她希望永不再见。
她害怕牵挂。
裴三并不懂得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却隐约看到她的纠结,更知道阿囡是有意躲避。
可他裴三少感兴趣的人和事,不到他失去兴趣时,他才不会罢休。
望着那仓惶逃跑的身影,他笑得很灿烂,冲婢女樱儿招了招手:“樱儿,跟去瞧瞧。”
他这几个婢子都熟知他的脾性,樱儿捂嘴轻笑,就要提身而去。
没想到一道白色身影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神出鬼没地挡住了樱儿的去路。
小荷等人见自己的姐妹被人阻挠,正要发难,一个水红的倩影就飘到了裴三车前。裴三眼前一亮,认出是与他一同蹲过人家房顶的云浮宫美人,立即抚掌笑道:
“呀,漂亮姐姐也来了安阳!极好,好极!”
红筝袅袅婷婷地走近,又婀娜多姿地道了万福,细声细气地说:“蒙裴三少一路照顾阿囡,小女子在此谢过。阿囡既有心避开三少,三少也就不必费心了。小女子就此别过。”
轻轻柔柔地一笑,拉了白羽就走。
裴三知道她们不过是拖延时间,阿囡早就消失在人群里,还能怎么跟?也只有苦笑的份,谁让他裴三少最怜香惜玉,从来不愿叫美人委屈呢?
樱儿望着少爷,愤愤地跺脚,十分不甘心。
裴三只好揉着鼻尖,笑笑摆手:“罢了罢了,你家少爷我还没吃过钉子,偶尔吃吃尝个新鲜味也好。”
说得樱儿和小荷她们一通好笑,直骂活该。
樱儿想了想问道:“要不,婢子跟着她们两人?”指的当然是白羽和红筝。
裴三摇头道:“她们和阿囡必定亲近,况且瞒着阿囡尾随,想来是不打算与阿囡碰面,你就算跟着她们也是无用。”
这么一来,安阳城如此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个小姑娘就更是没希望了。
小荷知道自家少爷失望,但也无法,打趣道:“可怜咱们三少,自出生起就没被女子拒绝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对三少不领情就罢了,两个漂亮姑娘也不给面子。也怪三少年纪小,忽悠姑娘的本事大概还不到家,叫人家坐了咱们的车,也只得了人家一个小名,更不说两个漂亮姐姐了,边际都没摸着。”
几个婢子都咯咯笑,裴三脸上越发尴尬,都说中了么。
小荷更是乐得不行了,偏头故意想了想,又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回去,三少再好生修炼修炼,等及冠再出来玩儿,必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到时不管什么大美人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裴三噗通一声倒在车里大骂:“你当你家少爷是采花贼咧,还手到擒来,少爷我哭去了,莫要烦我——”
六个婢女放声大笑,花枝招展的娇俏模样,又有宝马香车陪衬,在街上实在打眼得很,一时间引人驻足围观。
裴三少丢了个令他感兴趣的阿囡,心里还恼着,呼啦一声拉了车帘闷着睡大觉去了。
爱看不看,爱谁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