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香山会(1 / 1)
她的朋友?
阿囡看了看眼前这四匹白花花的骏马,再看看这架华丽得异常的马车,交织在紫纱华盖上的金缕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皎洁丰润的珠子串成的珠帘还没有停止摇曳,发出微微的碰撞之声,滴滴答答。
一二三四五六个粉衫绿裙的陌生女子,看年龄打扮与白羽差不多。
再看车上倚门而坐,喊她的陌生少年,紫衣炫目,长发飘飞,剑眉下的眼溢着笑,也含有对她的探究和打量。
看惯了卜摇的温雅,阿囡只觉得这人无一处不张扬,无一处不夺目。
他说他叫裴三。张扬夺目的裴三,她又哪来什么朋友能与这人扯上关系?
她唯一的朋友,是仇小苟。
裴三看出她的疑惑,咧嘴一笑,唇红齿白:“你那个小朋友仇小苟,说你一个人去安阳,怕你没了盘缠,一个人又太寂寞,叫我照顾你。”
热情地拍拍车门,又冲她招手:“我这车很舒服,你要不要上来坐?”
她没了盘缠这件事,仇小苟确实表示过深深的忧心。
想到仇小苟这个朋友,阿囡的心有些柔软,对眼前这张笑脸突然生了不忍拒绝的情绪,她点了点头。
拒绝了搀扶,就轻轻跳上了车。一眼扫过车内的华丽的陈设,便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双足垂在车外。
裴三见她这么干脆利索,心情更加畅快,示意婢子驱动马车,散漫地腻歪着车里,兴致盎然地打量起这个叫阿囡的小丫头来。
刚才就瞧见,这个小丫头有一张杏仁似的脸蛋。稚气的脸还没长开,脸上最明显的是额间深深的美人尖,一双黑漆漆的眼,眼波未免太过平淡,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但凡初次见到他的马车,见到他六个美貌婢子的人,都会流露出或多或少的惊叹,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更何况他知道自己的外形打扮向来都是招摇霸道,夺人眼目,认不出他的,见到他会诧异他的奢华,认出他的,会因为想到他的家世而换上考量计较。
可是这个丫头,只是扫了一眼他的马车,扫了一眼他的几个婢子,又扫了他一眼,明明是不信他受仇小苟所托的那番说辞,却也没有表现出防备,她大大方方上车的原因,恐怕只是因为听到仇小苟的名字。
特别是她上得车来,一眼扫过自己车里的布置后,就利落地坐在车辕上,晃在车外的腿,似乎是不想弄脏他的车,却也没有显露冷淡,仿佛坐在那里多么自然,本来就该如此相处的样子,明明陌生,却又不疏离。
看着阿囡翘起的鼻尖,裴三自顾自地咧嘴微笑。
这个丫头就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张望,眼帘微垂,不是她太淡定,就是她对周遭的一切根本无所谓。
总之,不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魅力。
再看她身上黄色的衣裳,裴家是长和最大的织造世家,他自然看得出那是上好的云水纱。还有袖子和衣摆处绣的兰花,与那个着水红襦裙的云浮宫的女子是一样的,该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这小丫头应该也是从云浮宫出来的了。不过那两个漂亮姐姐能认出他的身份,这个小丫头却似乎是不知,大概是年纪小还不大懂。
那两个漂亮姐姐是为了护送这个小丫头去安阳?那这个小丫头又是什么身份呢?
贸然问的话,她应该不会说的吧。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阿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裴三撇撇嘴,果然……
他不知道,阿囡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就算懂,恐怕对司慕楠这个身份也是不想承认的。
裴三的车特别大,至少可以平躺下三四个人。紫貂皮上铺了透明冰凉的玉片席,特别适合夏天睡觉。见阿囡不怎么热情,裴三就决定自己随意。身子一滚躺倒在车上,左手微微支起上身,笑眯眯地问:
“阿囡,仇小苟说你赶着去安阳?要是实在赶得紧,我这车跑起来,半夜也能到得了……你——有急事?”
听到这么明显的探寻,阿囡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突然有些后悔上了这人的马车。
虽然自己是因为听到仇小苟的名字才上了这个陌生人,但也确实是受了人家的恩惠。再加上裴三这张热情洋溢,关怀备至的笑脸……她并不知道这正是裴三少的黏人之处,只是觉得待他冷淡,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但她又怎么说好呢?她原本确实急着去安阳,一心想着尽快了结那个所谓的家的事,便能尽快回云浮去。可是一想到要面对那个给了她生命,却又极度陌生的人,她又觉得心里慌乱。
她知道,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安阳……
裴三奇怪地看着这个小丫头。那个仇小苟说起她的时候,明明是说她急着赶路的,而且身上没了盘缠。那个小乞儿,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为这个小丫头担心得要命,说到她身上只有一个烧饼做干粮时,眼眶都红了。
他之前在房顶上和两个漂亮姐姐一起偷窥时,就看出这个阿囡小丫头轻功了得,听仇小苟那么一说,还以为她会玩命赶路,所以他才吩咐小荷赶车狂跑了一路,终于追上了她。
怎知这么一问,却看见阿囡一脸的矛盾挣扎。仿佛赶不赶时间这个问题,叫她多么为难似的。而且,在她原本沉静的眼里,他居然清楚看到了一种类似于痛苦的感情。这个发现,推翻了他对阿囡深沉内敛的设想。
原来,只是眼瞳幽深而已。
那么,是什么为难的事,让眼前这个小丫头想起来如此犹豫和痛苦呢?
让他看在眼里都觉得不应当:一个看起来不错,年纪又还小的小丫头,不该这样难过的。
裴三是那种心有所想,必定付诸于行动的人。立即就伸出右手,覆上阿囡的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了。
阿囡被突如其来的陌生碰触吓得身子一僵,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反应。
裴三觉得手心微痒,立即又收回手来,举着手掌看了看,又看看阿囡。只见她双目大张,脸上有着惊异和迷惑。
知道是被自己吓着了,干笑道:“啊哈,那个,看你想得出神了,我就提醒提醒,嘿嘿……”
又大咧咧地挥挥手:“若是没想好,就不用太着急吧,晚上就在路上歇着,反正以我这马车的速度,最迟明日晌午就能到安阳。”
阿囡总觉得他对自己应该没有恶意,又被他转了话题,对他方才的奇异举动也不再深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看着她微垂的眼帘,睫毛长长密密,原来刚才是她的睫毛拂了掌心引起的瘙痒,裴三顿觉好笑。
他自幼就深知裴家身份的要害,所以除了从小练的一身保命功夫,出行陪同的六个婢子,也是一等一的身手。他表面看起来大咧咧随意得很,对保护自己却是十分谨慎,刚才还以为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真是想得太多了。
又恢复了常态,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问道:“既然不忙着赶路,今晚也是要歇脚的,你要露宿还是在附近找个村子借宿?”
“露宿。”她哪里来盘缠去借宿,回答自然干脆。
裴三托着腮帮子嘻嘻笑:“阿囡这衣裳上绣的兰花真好看。”
这话题转得真快。
阿囡侧头过来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他拈起来一片细细端详着。
这个裴三,仿佛和她很熟似的,这么随意地躺在车里,紫衣铺陈,长发流泻,头上那个紫金栉又大又亮。见她看自己,裴三眨着一双明朗的星目满怀期待地问:
“阿囡,我好不好看。”
阿囡一怔,无语。何谓好看?
裴三恹恹地望了她一眼,又摸着下巴恹恹地叹息:“我的姿色居然入不了你的眼啊——”
阿囡奇了,姿色不是形容女子的么?
裴三有些郁闷,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小荷,晚上露宿!”
车外面的婢子轻轻应了声是。
倒是阿囡一时受不了这突兀的吼叫,皱了皱眉。
裴三立即伸手去拍背安抚:“不怕不怕。”
阿囡看着那只抚上自己后背的手,诧异自己居然没有躲过。这个裴三,武功比她高很多。
裴三发现她的诧异,立即眉开眼笑,浑然忘了刚才的郁闷,洋洋得意,又问:“你累不累,要不要躺会?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小荷会说的。”
阿囡摇头,别过头去,阖上眼睛。
小丫头还挺别扭。裴三想。口里嚷着:“那我要睡咯。”大字形一摊,就在车里睡了起来。
过了会眯缝着眼瞅瞅阿囡,还是先前安静阖眼的模样,老僧入定一般。
真是个小大人!裴三撇了撇嘴,揉揉掌心,似乎方才的微痒还在。他想想觉得有趣,嘴角含笑,真的打起盹来。
远远尾随的白羽和红筝发现阿囡上了裴三的车,对裴三的举动有些意外,倒也没有担心太多。裴家三少性子散漫,行为再如何古怪也不足为奇。再怎么说,裴三少也不是个坏人。
更重要的是,到安阳还有一天的路程,阿囡又没盘缠。有裴三少这个性喜豪奢的人同路,阿囡可算是摊上好吃好喝了。
应该是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