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贺生辰（1 / 1）
这一次，卜摇没到秋天就回了云浮宫，是为了行弱冠礼。
卜摇已经二十岁了。
六月二十九，是卜摇的生辰。
阿囡看看自己还是丁点大的个子，暗自感叹，阿摇是大人了呢。
自己还是小孩子。白羽总是“小孩子”，“笨小孩”的叫个不停，提醒她长不大的事实。
阿摇二十岁了，九州二十四岁，素衣二十三岁，白羽二十岁，红筝二十一岁。
阿囡呢？阿囡只有七岁。阿囡遗憾地想。
今年阿摇的生辰来了许多客人，果然和往年不一样。云浮宫里忙碌了好几天就是为了迎接什么贵客，阿摇也忙得不见人影。
素衣说客人尊贵着呢，从神雾山还有什么地方来的谁谁谁。阿囡一个都没有见，不管客人如何尊贵，都比不上阿摇的生辰礼物重要。
这是阿摇成年的生辰，也是她第一次为阿摇准备礼物呢。她勾了勾唇角暗自喜悦。
想起阿摇被剪去的头发，她心里又觉得可惜。不过，阿摇梳了发髻的样子真好看。
阿囡站在云霄殿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视线穿过观礼的众人，远远地盯着阿摇目不转睛，暗自赞叹。
阿摇的青衣与平日似乎有些不同，样式繁复，却素淡不减。平日阿摇落在鬓间脑后的长发是她最喜爱的，总夹着淡淡竹香，现在都高高的束了起来，只梳成一个发髻，显得十分干净。
素衣说，那叫结发。
平日觉得阿摇的眼睛特别的温柔，叫人心里总是暖洋洋的，现在头发都束于头顶，阿摇的眼睛似乎就变了，稍稍减了温柔，多了几分肃穆，粼粼的如水清凉，又有灼灼的似星光芒。
那些个不认识的尊贵客人前前后后地给阿摇加冠，阿囡无暇注意。
戴了发冠的阿摇长身玉立，有礼地和尊贵的客人还有长老们说话，低低的声音拂过，阿囡都忘记去听。
戴了头冠的阿摇，为什么看起来又有点不一样了呢？
哪里不一样呢？好像有了些威严。
哦，不。阿摇的眉间，隐隐有股什么东西，看起来既熟悉，又遥远，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阿囡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淡淡的眼眉低垂的少年的影子。
好像前几年，阿摇的眉间就有这样若有似无的神色。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但是偶尔一转身，阿摇低垂的眼眉就浮现出这样的神色来。
她不懂，却感到十分的不喜，总觉得那样的阿摇有些疏离。
似乎随着自己一日一日的长大，随着阿摇和她说的话越来越多，随着她的武功越来越好，阿摇那偶尔垂眉的样子渐渐消失不见，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所以她常常想，自己越来越厉害，阿摇就越来越高兴呢。
可是现在阿摇为什么又露出这样的神色？别人看不见，阿囡却是看得清楚的。是谁敢让她的阿摇不高兴？
阿囡突然恼怒，瞪着阿摇身边的人，他们到底说什么？为什么素衣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副惊讶的模样？
然后她看见阿摇在大长老面前跪了下来，深深俯首。
阿囡惊呆了。阿摇，竹一样高洁的阿摇，山一样巍峨的阿摇，怎么可以匍匐得这样卑微？
阿摇平素徐徐的声音清朗地穿越人群，阿囡听得耳朵嗡嗡。
“弟子卜摇自愧德能尚浅，暂不能接任宫主大位！”
阿囡瞪大了眼睛。德能尚浅？
阿摇会弹琴，阿摇的字很漂亮，阿摇会画栩栩如生的花草山水！
阿摇温文，阿摇和气，阿摇能叫出云浮宫上上下下一百零七号人的名字。上一回大长老的一个徒孙，比九州低了两辈的那个叶蟒病了咳血，阿摇正游历在外，还特地叫贴身的金戈专程送了药回来。
最重要的是，阿摇的武功一定不逊于楠宫主！
虽然这重要的一点是阿囡自己认为的，但她一直就是这么坚定地认为着。
这样的阿摇，怎么能说是德能尚浅呢？为什么阿摇不愿意做宫主呢？楠宫主不是十四岁就即位了么？
不过做不做宫主，阿摇还是她的阿摇。
一反应过来，阿囡就立即挤开前头挡路的大人，急欲冲到阿摇身边去将他扶起。别人说的什么她统统都听不见。
才跑到素衣身边，就见阿摇已在大长老的手势下站了起来。
阿囡有些惋惜，她还想为阿摇做点事呢，又没了机会。但见阿摇又恢复了平常，和煦微笑的和长老们说着话，她又觉得心中的烦闷都退了去。
看来，阿摇已如意推却了宫主之位。
素衣发现先前还执意躲去角落里的阿囡，低头冲她笑了笑。只是七岁大的小孩子，终是孩子心性，按捺不住好奇。
这时殿内众人开始拢去卜摇身边表示庆贺。
阿囡连忙抓住素衣的手。
黑漆漆乌幽幽的眼睛望着素衣，眼里带着浓浓的渴求。素衣轻笑，弯腰俯身轻问道：“阿囡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转告二公子么？”
阿囡不好意思地点头。
虽然她知道素衣记性好得很，可是今日毕竟不同，阿摇和长老们要招待尊贵的客人，素衣也有不少要事操劳。她为阿摇准备了礼物，但阿摇能不能抽出身来还不知呢。
只盼着素衣能找机会提醒阿摇。
阿囡定定望着素衣，素衣心里叹息，这个孩子……伸手拨了拨阿囡额上的美人尖，认真地保证：“阿囡放心，不管晚上闹到多晚，素衣一定设法让二公子到水云涧去。”
阿囡闻言才松了手，咧嘴：“谢谢素衣。”
然后跑开躲到柱子后头去，看着卜摇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云霄殿。
一下子，云霄殿空空荡荡。
阿囡慢慢地走出来，走到云霄殿正中高高的白玉阶下，蹲下去抚摸着冰冷的台阶。台阶之上，正中那深红的宫主之位肃穆庄严。
刚才，阿摇就跪在这台阶下呢。手儿摸在这白玉阶上，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阿摇的膝盖不知疼不疼。
阿囡抱着腿，犹自呆想。
“阿囡，你在这里做什么？”
居然听到阿摇的带笑的声音。阿囡吓了一跳，抬头。阿摇头上的青玉冠光彩炫目。
阿囡兴奋地跳起，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叫道：“阿摇！”
卜摇呵呵低笑：“见你和素衣窃窃私语，又一人躲在柱子后头，现在又是做什么呢？”
阿囡心里暗喜，原来阿摇都看在眼里，她做什么，阿摇都知道，即使是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时刻。
一边高兴，一边低头嚅嚅：“素衣说阿摇会很忙，阿囡不想打搅。”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告诉阿摇，看见阿摇跪在冰冷的白玉阶上，她会觉得心疼。阿摇这么厉害，要说心疼他的话，似乎是不妥。哪里不妥，她也说不清。
卜摇又笑：“那，素衣说阿囡给我准备了礼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囡一步跳开，仰头喜道：“素衣告诉阿摇了吗？”素衣真好，原以为要到晚上素衣才说咧。
那阿摇就是为了这个回来找她呀。阿囡笑眯了眼。
卜摇只觉得好笑，有这么得意？点了点头道：“那阿囡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阿囡神秘地嘻嘻一笑：“阿摇的礼物要到晚上才看得到，晚上阿囡在水云涧等阿摇好么？”
卜摇有片刻的迟疑，一看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屏住的呼吸和绞在身后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立即笑应：“好，一定到。”
阿囡顿时嘴巴大张，双手高举欢呼两声，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卜摇好生诧异，兴奋得如此忘形么？偌大一个云霄殿，反倒剩了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