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龙谣(1 / 1)
“咦,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古怪的练功法子,倒是闻所未闻。”
一个人经过,这样说。
竹林间,黄衫绿褂的阿囡,腰间捆着长长的绫缎,绫缎一头,高高地挂在竹枝上。那么细细的竹枝横生,吊着一个孩童,只是看就觉得颤颤巍巍的。
阿囡呼来喝去,哼哼哈哈地浮挂在半空,没有一个支点,只能来来回回地在竹间飞转借力,一刻都不好停下,否则竹枝就要被重力拉断。于是在与九州对剑时,她想执着也无法,只能时时刻刻地分神使出轻功来,一时足见点地弹起,一时凌空漫步,一时顺着竹子躯干哧溜,飞飞跳跳跑跑,活象一个——
白羽对好奇的人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看,阿囡象不象一只绳上拴着的蚂蚱?”
黄衫绿褂,绿色啊,他们最讨厌的绿色,终于从楠宫主,二公子卜摇的身上,传承到了阿囡身上。特地叫红筝做了这样的衣裳,穿在阿囡身上,一到对剑之日,就叫人看得喜逐颜开。
竹海云浮的一只小蚂蚱。
再将阿囡这样练剑的缘由一番解释——
经过的人终于惊叹附和:“巧思,巧思。”
九州终于轻松了许多,不必懊恼回回居高临下以大欺小,缚在绫缎上的阿囡,无端地拔高了许多,终于与他平视了。
九州也开始手忙脚乱,应付阿囡如蚂蚱一般出没的袭击。
白羽总是远远地大声嘲笑,素衣的心脏越来越能够承受惊吓的负荷,红筝做针线活的时候充满了喜悦。
在云浮宫一百零七号人口都闹明白那奇异的练功之法时,二公子卜摇终于回来了。
在素衣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卜摇就近了身,指着远处空中蹦跶的小孩问素衣:“阿囡这是做什么,古里古怪。”
素衣一边惊叹着二公子越来越不着痕迹的身法,一边又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徐风扶柳一般的和煦宁静失了神。
白羽和红筝也都有些愣神。
半年未见的卜摇,弱冠之年的卜摇,似那雨后的春笋一般,还没有叫人听到哔哔啵啵生长的声音,就无声无息地,在无人察觉之间长成了令人惊讶的挺拔的高度。
长长青衣,清清幽幽,眉宇间的宁静,取代了少年时的淡淡忧郁,仿佛能驱逐燥热烦暑。纤薄的嘴唇,噙着轻轻的淡笑,柔和的目光一眼一眼望来,都是徐徐的亲近和温软的眷顾。
素衣胸腔间有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楠宫主!
世间居然会有一个这样的人,明明与楠宫主并不相似,却有与楠宫主同样眷顾世人,叫每个人都如沐春风的气质。这个人,居然是二公子卜摇。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见三人面露讶异,小口微张的呆滞,卜摇微微笑了,伸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袍袖带起悠然竹香:“不见半年,我就被你们忘了么?”
一笑一动,瞬间打破了迷障。
白羽激动地哇的一声大叫出来:“二公子!”
如果之前只是觉得气质相近,那这笑与这一挥手,楠宫主的风光霁月就复活过来。
见三人又惊又喜却不答自己的问话,卜摇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次:“这是怎么弄的?那是咱们的阿囡么?”
素衣回过神来正准备答话,远远的阿囡的大叫已经传了过来:
“阿摇——阿摇——”
绫缎上的小蚂蚱,一荡一荡的挣扎着,手舞足蹈,喜悦的小脸荡过来一下近,又荡回去一下远,竹剑乱晃。
卜摇眉一弯眼一眯:“阿囡。”
春风吻了浮萍一样,一漾就到了竹下。
阿囡双臂大张,啪的一声抱住卜摇的脖颈,兴奋地连连大叫:“阿摇!阿摇!阿摇!阿摇!阿摇!阿摇!”
小小的头颅越来越低,渐渐埋入卜摇的肩窝,声音从清脆到闷堵,只有那个童子髻,象粽子突起的棱角一样一耸一耸地起伏颤抖。
一声一顿,听得每个人心间都是一下一下的疼。这个时候,阿囡才象个孩子。
会大笑,会失措,会激动,也会哭,却不发出一点呜咽之声。
九州默默垂下了竹剑,静立一隅。素衣看到阿囡两只小手,揪住二公子肩后的衣裳,白得透明。每一回阿囡见到久别重逢的阿摇,总要上演同样的戏码。难为了卜摇,每次出门都要半夜偷跑,就怕阿囡发现。
白羽低低骂道:“小孩就是小孩,不就半年没见嘛,激动成这样。”
红筝反倒有些黯然。想她总以母亲的姿态照顾阿囡长大,阿囡却从来不要她抱,不管是二岁,还是五岁。难道她也应该出去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才会蓦然想起,阿囡原来是个父母健在,却没爹疼又没娘爱的孩子。每次与卜摇重逢,这个孩子才表现出一点点对大人的依恋,对亲情的渴慕。
卜摇稳稳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解去她腰间的束缚。阿囡将他抱得这样紧,紧到她每一个颤抖都让他了然于心,肩窝早已潮湿。可是卜摇却不想开口劝慰,作为一个孩子,实在不应该那么压抑的,还是哭上一哭的好。
轻轻拍拍她的背让她放松僵直的身体,卜摇冲几人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太担心。
素衣站在卜摇身后冲九州招了招手,九州又冲卜摇比了比手势。
卜摇知道他们始终是心疼阿囡,微微一笑,一只大手覆上阿囡的脑后,故作轻松道:
“好了,我回来了,阿囡今天可以偷懒,好好吃上一顿。”
怀里的孩子缩了一缩,手臂箍得更紧。
卜摇呵呵一笑,转身朝住处那头走去。
素衣、白羽和红筝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晚饭的问题,九州被甩在后头收拾那十丈长绫,追上来时气喘吁吁,又被白羽嘲笑一番:
“我可都瞧清楚了,九州刚才被阿囡踹了七脚!”
九州尴尬,上上下下拍着自己的衣裳,怕上面真的留有阿囡的足印。
卜摇扬眉讶异:“咦,咱们的阿囡这么厉害,能踹九州了?”
阿囡闷着声音,象被人捏了鼻子一样呜了一声。
卜摇哈哈大笑:“那么厉害的练功法子也是聪明的阿囡想到的?”
素衣几个含笑不语。
阿囡用力在他肩窝蹭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点泪痕,眼眶红红,翘翘的鼻尖红红,咧嘴仰面骄傲道:“当然是阿囡想的!”
见白羽马上露出嘲讽的颜色,阿囡才知道上了当,一头又扎入卜摇的肩窝里,死都不肯再抬起来。几人呵呵哈哈地一通好笑。
结果到晚饭时候阿囡还一直躲着人。
卜摇和素衣他们吃得不安,才动了几下筷子,卜摇还是在几人的挤眉弄眼下站了起来。
素衣几个立即七手八脚地腾好饭菜,恭送卜摇去了阿囡房里。
竖起耳朵听见阿囡房里从无声到嘀嘀咕咕到欢喜的惊叹,几人才会心微笑,一面安心进食,一面交流着,二公子总算回来了,第一个为阿囡头疼的,终于要换成二公子,他们可以放松享受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