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玉连环（1 / 1）
“素衣，楠宫主几岁堪破的剑神合一？”
下巴尖尖的阿囡，额头上几处青红，药膏抹得亮亮的，还有淡淡的药香。
“楠宫主？十一岁。”素衣望着一头包的阿囡，忧心忡忡，摔得还真厉害。
红筝柔柔地笑着，夹了块肉放进阿囡的碗里，温柔叮嘱：“阿囡要多吃肉，身子才长得快。”
九州停下扒饭的筷子，也给阿囡夹了一筷子的菜。
白羽咯咯地笑：“对，小孩子就是要多吃肉，多长点肉，摔了才不疼。”
素衣和红筝一起嗔怪地用眼神剐她，她只是嘻嘻笑。那个钝钝的笨小孩，却对她的逗弄无动于衷，一副忧郁的样子，黑夜一样乌幽幽的眼睛总叫人觉得似蒙了层薄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羽冲几人努了努嘴，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阿囡，是为剑术停滞不前发愁。
十一岁啊。
低喃从阿囡嘴里无意识地吐出，四人都听得清楚她口周的迟疑和迷茫：“那阿摇又是什么时候练成的呢？”
四人一起怔住。
对了，二公子又是什么时候练成的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然都看见了他人眼里的迷惑。似乎没有人知道，楠宫主的弟弟二公子卜摇，是什么时候堪破剑神合一的境界。好像，没有人刻意去了解和发现，然后等发现的时候，好像又都知道了。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楠宫主一直都是宫里众人仰望的对象，那样的风光霁月，但凡是在他身边的人，都无可避免地被他吸引，然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有了楠宫主的珠玉在前，卜摇更象尾随楠宫主的影子，楠宫主很疼爱这个弟弟，楠宫主是天，楠宫主是山，而二公子便是楠宫主照拂下的一颗小树。在他们的记忆里，卜摇的刻苦，卜摇的用心，卜摇的坚定，卜摇的奋发，都是清晰又模糊。
清晰的是卜摇永不懈怠的坚持，连楠宫主都要动容。正因为楠宫主动容，其他人才跟着注视。
模糊的是卜摇都做了什么呢？不分晨昏的修行？好像某一次不经意地眼目余光，就有一个少年。还是处处可见的剑雨飞花？好像某一次竹海漫步，就有一个隐约穿行的身影。但是又都说不上来。那个是卜摇吗？那个是不是卜摇？
卜摇的武功究竟到底到了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楠宫主似乎也从未提及。
阿囡又问：“阿摇是楠宫主亲传的武功对不对？”
对。
四人哑口无言。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就忘了，二公子是楠宫主亲传的弟子呢？二公子又得了楠宫主几分呢？
“为什么阿摇不亲自教授我武功？”
阿囡用乌幽幽的眼睛望着九州。眼中有不解的难过，有失望的黯然。楠宫主收养阿摇时十几岁的年纪，和阿摇收养她时差不多，楠宫主亲传阿摇武功，为什么她却有四个老师？
九州，素衣，白羽，红筝。是老师，却不是师傅。
如果是阿摇亲传，她是不是就没有眼下的坎坷？剑术这一关，她过不去。
九州顿时僵住，这样难以回答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问素衣吗？素衣才是他们四人中第一个见到阿囡的人。
于是九州渴望地转向素衣。阿囡只好也望向素衣。其实她不想听素衣的解答，她总觉得素衣说出来的，大多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安慰的话。
素衣顿感头疼，这个问题，二公子也没有交代过啊。
看见素衣烦恼的样子，白羽和红筝都跟着苦恼。看来这个问题很严重呢。可是阿囡的问题，不回答又不行。因为阿囡是个忧郁、敏感、又倔强的小孩。
白羽在心里偷偷补充了一句，还是个又钝又笨的小孩。
三个大姑娘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摆出温柔的姿态，努力搜寻一切可以作为回答的理由。
“二公子还未及弱冠，每年都要出去游历，要是二公子做阿囡的师傅，阿囡的功课就要落下许多呢。我们四个轮流教习，阿囡才进步得快。”素衣说。
“楠宫主以前不要游历么？又怎么有时间教阿摇？”
“现任的长老们都与明夕宫主有过命的交情，楠宫主一直有长老们提点。而且楠宫主是勿妄大师的爱徒，自幼就有勿忘大师的照拂，还有神雾山庄的支持，楠宫主不需要历练，在江湖上就已经是赫赫有名，谁都要爱屋及乌地礼让三分。”九州算得上是卜楠的贴身之人，说起来无比骄傲。
素衣她们也跟着露出会心的笑意。
阿囡却想了许久，才喃喃道：“因为阿摇无人照拂，才要格外辛苦，所以就没有时间教育我么？阿摇他竟比楠宫主可怜得多！”
四个人好比被人当头当脸地抽了一耳刮子，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们一直在忽视。
阿囡白得透明的小脸上，浮现出更加忧郁的神情，乌幽幽的眼睛出现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
九州意识到自己错了。
素衣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红筝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红筝素来就是易感的人。
白羽突然想，或许这个笨小孩还应该再笨一些，再钝一些。
白羽心上来了气，大声道：“笨小孩，是二公子要求这么做的！二公子说，等他到了楠宫主的境界，才会接下宫主之位！二公子说，他会成为与楠宫主那样出色的人！”
然后她气呼呼地瞪着阿囡。
阿囡梳着个童子髻，额头上光溜溜的，或红或青或紫的小包很突兀，尖而深的美人尖在额际中间特别明显，眉毛细细淡淡的，鼻头倔强地翘着一点，浅红的嘴角抿着，杏仁一样尖尖的下巴。那双黑漆漆乌幽幽的眼睛，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郁。
五岁的小孩，怎么会有这样的忧郁？似乎二岁的阿囡出现在云浮宫，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人时，就是这么忧郁。三年里，这样忽深忽浅的忧郁从来不见褪去。
白羽就在这样黑漆漆乌幽幽的眼睛对视下，在这样莫名的忧郁下败下阵来。再多的脾气都没了，心一点一点地软下去。
阿囡浅红的嘴角突然一翘，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乌幽幽的眼睛跳动着一抹不知名的光彩：“阿摇说的话一定会做到！所以阿摇一定比楠宫主更早堪破剑神合一的境界！”
五岁孩童的笃定，突然让四个大人都觉得自己相信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又听阿囡说：
“阿摇要游历不要紧，可是阿摇在云浮宫的时候，也没有教我啊——”五岁的孩童幽幽叹气。
四个大人面面相觑，怎么没个完？
最后白羽找到了个理由：“笨小孩，你不知道慈母多败儿么？你不知道严师出高徒么？二公子象老母鸡爱小鸡一样疼爱你，要是做你的老师，你到现在都练不成一招半式呢，二公子这是用心良苦，你却还不知足，果真是又钝又笨。”
九州素衣和红筝都点头附和。确实是个好理由。
阿囡乌幽幽的眼睛亮亮的露出欢喜来，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四个大人都松了口气。
欢喜了一阵，阿囡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如果阿摇比楠宫主更早堪破剑神合一……我已经五岁了呀……”
五岁的孩童坚定地望着九州，铿锵有力地说道：“九州，以后我们早起一个时辰！”
四个大人再度头疼，这个小孩好难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