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自打上次的事件过后，我成了绿庄的常客，这当中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看邢掌柜吃鳖的表情，另一半则是说书先生的魅力。
邑都不愧是栖芪的都城，就连说书先生的水准也比水镇不知高了多少。绿庄的说书先生几乎每半月就更换一次，故事从不重复，也从来都不会落下一天，可以媲美一千零一夜。最大的特色莫过于他们不仅是说书说江湖，还会说传奇说现实里的人。在所有的传奇里有我最陌生也最熟悉的一个人——我的父亲。
出生为水府世家嫡系长子，身世显贵；
八岁就以才名著称于世；
十二岁被人称赞有“君子”之风，才德并蓄；
景弘三年与贤德闻名的任家大小姐成亲，以弱冠之姿任云洲刺史，功绩卓著；
景弘八年提任栖芪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工部尚书，在任期间解玉河涝灾，救万民于水火；
景弘九年因涉嫌谋反，左迁为垄郡穷山恶水一地方小吏，第二年因染恶疾不幸辞世，时年二十五岁。
他是我的父亲，我却要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悲哀。可是我仍然无法组织自己每日踏向绿庄的脚步，只为多知道一些传说中神一样的父亲的无从考证的事迹。父亲的事在水府如同一个尘封的禁忌，隐藏在奶奶忧虑的眼眸和爷爷花白的须发之中。我所不知道的是，绿庄还带我触及了水府的另外一个禁忌。
那日，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父亲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义妹——前左相大人江律的唯一的女儿江若水。那个被封为德清郡主，嫁给叔叔许之航，又因丈夫与兄长的私情辗转入宫，后来不幸夭亡的女子。
她是在父亲短命的传奇生涯里曾经传出过绯闻的女子，或者我应该称她为姑姑。
到邑都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传奇的一个人，这样密切的关系，如果不是被人刻意的遗忘的角落，就是被人故意加以了掩藏。无论是那一者，它都勾起了我少有的好奇。
百转千回，我能够得知的，也就只有二叔告诉我的：府里一直空着的上善阁就是以前姑姑住的地方。只是他忘了告诉我，从姑姑去世至今，奶奶从来不让别人住进去过，不想引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却也把哲带进了我的生命。
二叔的话，让我的心中有了一种迫切，于是我去央求我那向来疼我的奶奶让我搬到上善阁去住。毫无悬念地，在微微一愕之后，奶奶叫人帮我收拾东西，我的住所由汀兰阁改至了上善阁。
上善阁外风景格外雅致，绿树苍翠挺拔，泉水石上潺流，花草郁郁葱葱，勾引了三两只蝶儿轻舞。阁内摆设用具一应俱全，布置得精致典雅，质朴亲切，难得的是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实在不象长年没有住过人的光景。这位姑姑在世时受宠的程度实在是不难想象，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府里所有的人都对她的经历讳莫如深呢？我深深地疑惑着。
“水宁远！”在宁静的茶苑里，连说书先生的声音都是低沉悠扬的，这样的嚣张尖锐让人想忽视也难，只是我不记得来邑都后有招惹过母老虎。
无奈地转过头去，意料外地看到几位堂表姐妹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柳眉倒竖。邢掌柜上前招呼也被推到一边。该！欺软怕硬！我见了心里偷着乐。敢情今儿几位姐妹确实气得不轻，不知是哪位有眼无珠开罪了她们。该不是我吧？想起刚刚那一声惊天怒吼，我暗暗打了个寒颤。想归想，礼数还是要到的。
“几位姐姐，也来喝茶听书？”轻声细语地装着淑女，拼命挤出笑脸相迎。
“你少来！”文月姑姑的女儿最是沉不住气，“我问你，是你自己去问姥姥要了上善阁去住的吗？”
原来是这一茬，我当什么事呢。
“是啊。”我不以为然，供认不讳，不料确是火上加油。
“你凭什么住进上善阁！”忿怒的女声陡然拔高，惊来一室的注目不自觉。
“说得没错，你已经有了汀兰阁，为什么还要占住上善阁。”看来我无意的行为已经犯了众怒。
“府中没有人规定，住了汀兰阁就不能住上善阁呀。”我无辜辩解。
“不要仗着自己是大伯父的女儿就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长辈们可怜你罢了。”既如此为什么来找我呛声。
“就是，不过就爷爷奶奶可怜你。”没完没了了。
“说白了，不过是个没爹的小可怜。”落井下石也要有个分寸吧。
“我劝你趁早搬回汀兰阁，不然有你好看。”终于有人说重点了。
“对啊，叛臣之女能住进汀兰阁就不错……”
“有本事找奶奶把我赶出去，不然就少出来丢人现眼。”我蹙着眉，冷冷看向她们。我怎能容忍旁人侮辱我崇敬的父亲。
“你，你说什么？”一干女子似乎被我冷冽的样子吓到了。
我唇畔勾起一抹恶意的笑，一字一顿地重复：“有-本-事-让-奶-奶-把-我-赶-出-去，别-在-这-丢-人-现-眼。”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多么地碍眼，也知道说出的话杀伤力有多强。看着她们一个个惨白了脸，心里有一种凌虐后的快意。
可惜，我的得意没有能够维持太久。
“你去死！”突如其来的冲力将我推倒，依着惯性我倚向一边的栏杆，扯住挂在上面的帷帘企图保持身体的平衡。外力的作用使帷帘从楼上掉落，显现出遮蔽已久的光亮。一阵刺目眩晕感袭来，我的身体随着帷帘坠落，掉落前似乎看到表姐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一脸的惊惧。这是不是能构成故意杀人的罪名呢。闭上眼睛前，我试图用远那个时候的知识对表姐的行为做律法判定。
一片惊赞过后，是尘埃落定的寂静。我死了吗？死了的人还能听到旁边的声音？从楼上摔下来似乎不怎么疼呢，难怪当初远也是从楼上摔下来的。
“姑娘，别怕，已经没事了。”低低的轻柔的男声在我耳边出言安慰。
我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耀眼的光芒，适应后，在指缝的尽处看进一双温柔的眼眸。
“别怕，没事了。”温柔的细语有魔力一般蚕食了我的理智，让我痴痴的看着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忘了死里逃生，忘了男女有别，我的手自己有意识一样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抚上男子似曾相识的脸。
“姑娘？”男子年轻的俊脸染上了红晕，惊疑地出声。
“主子！”
“宁儿！”
两声惊呼将我从似梦非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我下意识地推开男子，他也从善如流地放我下地，一时间两人都红着脸相对无言。
那是我与哲第一次见面。
当街一闹，众目睽睽之下，我差点没命，奶奶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其实就算我想瞒过去，许家的两位叔伯也不会善罢甘休。几位堂表姐妹都给赶回老家关禁闭，那位伸手推我的远方表姐本来就是寄居府上，这次再也没了留的理由，让奶奶毫不客气地赶了回家。奶奶盛怒慈威之下，府中上下风声鹤唳战战兢兢，我也不例外地被禁足一月。
禁足就不能去听书，就连许家的叔伯也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旨意把我领到许府去玩。不能听书等待我的就只有“无聊”二字。终于，在上善阁哀叹了两日的我实在耐不住寂寞，忍不住跑去逸竹轩找二叔家的堂哥，在那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哲。
“呵呵，宁儿啊，堂哥就知道你这两天会忍不住跑来找我。”这个大我几个月的堂哥每每逮到机会都会调侃我一番，而今我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今天，我的注意力已被立于一旁的男子吸引了过去。
“宁儿么，我可以叫你宁儿吗？”男子温雅地笑看着我，问道。
我呆楞在那里，看着他，强抑住再次见到他的狂喜。
“宁儿，他是堂哥的至交好友，哲。”杀风景的堂哥总算做了件好事。
“哲？”我如获至宝地在口中低吟，看向哲。
“是。”哲笑对我满眼的问句，首肯了我对他的称谓，“宁儿？”
我笑，点头，感觉心里胀得满满的，低唤着：“哲！哲！”
“喂，宁儿，哲的名字可不是随便可以唤的。他可是我们栖芪的太子，全名是禤御哲。你要叫也可以，叫哲哥哥。”堂哥嚣张地跟我宣示辈分。
我撇撇嘴，不齿地鄙视他这种幼稚行为，引来了哲的轻笑和堂哥更夸张的搞怪。
一个月的禁足在哲的陪伴下很快就过去了。再到绿庄听书的时候，二楼临窗的位置多了一个哲。不过，这次他没有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因为经由上次的人祸，之行伯伯让人在二楼窗上装上了类似牢房里用的木栏。为此，哲还一脸遗憾地说少了一个名正言顺把我抱在怀里的借口，惹得我嗔怒着扑到他身上，举手就要捶打，却被他顺手带入怀里，看到他满目的狡黠的笑意，才知道落入了他的圈套，挣扎着起身反而被他抱得更紧。堂哥不知避嫌，还叫嚣着“一物降一物”，活该长针眼。
在与哲一起的甜蜜中，我在深秋的最末一个月迎来了我的十四岁的生辰，同时也迎来了我的及笄礼。
母亲也从水镇赶来了。
在栖芪，富贵人家女儿的及笄礼是十分隆重的。凭借着水府的地位，爷爷的身份，九月十七那天的及笄礼热闹非凡。不仅许家的叔伯亲自来观礼，朝中不少大臣也跑来祝贺，甚至惊动了皇帝送来了贺礼，让我最高兴的莫过于哲也来看我，为我祝福。
吉时到时，我怀着既羞怯又兴奋的心情在奶奶的引领下，穿着华丽典雅的成人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听到奶奶把我交到母亲手上时不绝于耳的赞叹，我毫不意外地看到哲惊艳的眼神，心里一阵得意。
母亲松开我头上简单的如意髻，任青丝如瀑垂落，又从两侧挑出几缕，从侍女手中托盘内取出金剪拦腰剪断，再把剪下头发放入母亲亲手绣的荷包，挂到了我的颈脖。这仅是及笄礼的第一步。
剪完的那几缕头发放下后刚好垂到肩以下，自然随意。母亲和选出的几位夫人又把握后面的头发拢起来，细细地捋上去，慢条斯理地盘起富贵髻。等到富贵髻盘好了，第二步也算完成了。
等接受了长辈祁福之后，及笄礼也就结束了，可以大宴宾客了。
前厅里宾主尽欢，而我这个主角在堂哥的掩护下，偷偷溜到逸竹轩的竹林里和哲见面。
“宁儿，你今天真美！”哲深情地看着我，抚着我的脸蛋，将我拥进怀里。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开心地笑着，道：“哲，你喜欢我今天的打扮么？”
“喜欢！”哲双手环在我身后，心满意足道。
“真的？”我努力仰起头，看向哲的眼睛。
哲也配合着低下头，肯定道：“真的！”
双目凝视，成就了我们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