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1 / 1）
从那以后，我还是会去茶馆听书，还是坐靠窗的座位，只是临窗处总会挂上帷帘，因为我变得畏惧从高处往下看，用远的话说那叫恐高症。
是的远，那印象里的记忆的主人，同样名为宁远的女子，从我昏倒那刻起，与我同享现在的身躯和思想。又或者说，我与她本就是一体，只在等待一个契机重逢而已？我不知道命运是如何安排，我只知道从我醒来那一刻，我拥有了远的所有记忆——不再仅仅局限于残破的瓷片一样的声音，所有的景象完整地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样的清晰真实，包括那凄婉的梁祝的故事，真是的让我的心如同被撕碎一般。只是，十岁的心灵仍然过于稚嫩，无法理会那缠绵悱恻中的铭心刻骨。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点点的新绿给沉寂一冬的小镇注入了些生机。小桥下的流水似乎也因此欢呼雀跃，跳得轻灵欢畅。
季节的更替，岁月的流逝，拔高了我的身材，昔日的女童逐渐成长为玲珑少女。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茶馆的旧座，脸上已应母亲的要求覆上了层面纱。目光不经意中扫到刻意遗忘在一旁的帷帘，心中还会暗自惋惜窗外不属于我的风景。十四岁的我已经学会了体谅旁人的苦心，再也学不来幼时的娇纵和任性。也就是在那年，我第一次离开从来不曾想过会离开的小镇。
从邑都来的马车和奴仆停在门外，一衣着鲜亮华贵的中年男子正与母亲交谈。
“宁儿，快过来，见过你二叔。”母亲见我进门，招手叫我过去。
行过礼，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宁儿，爷爷奶奶差你二伯接你去京城呢。”我愕然抬头看着母亲，一种要被遗弃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似是察觉了我的异样，笑了笑，把我搂进怀中：“宁儿别怕，宁儿长大了，所以要到邑都去行及笄礼。况且宁儿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见过爷爷奶奶，真是太不应该了。”
母亲的解释让我稍稍安了心，可还是噙着泪问：“母亲也和宁儿一起么？”
“母亲也去，不过要再等一段日子。”母亲拍拍我的手，温柔道，“宁儿先过去，还可以多玩些时候呢。”
“是啊，宁儿，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盼着你去呢。到时候，二叔让他们带你出去好好玩玩。”一旁的二叔适时地开口宽慰。
“可是……”
“宁儿乖，宁儿已经长大了，该懂事了，嗯？”母亲打断我迟疑的反驳，定下了我第一次离家的行程。
第二天，马车载着我，穿过镇外的香郁的果林，绕过重重的山峦，向邑都的方向驶去。我独自一人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看着窗外渐变的景致，远远离去的村庄，越来越多的各色人群。这期间，二叔偶尔会过来询问我的日常所需，每次我都是有理而冷淡的告诉他我很好。我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你能指望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能有多少理智来应付第一次离家带给她的孤独和无措呢。就这样，我在哭泣和发呆中度过了人生的第一次旅程，来到了栖芪最繁华的所在——邑都。
卜进城，我就被这里热闹华丽的街道所吸引，积淀了半个月的思乡的情绪全部抛诸脑后。积极地拉着二叔，问东问西，二叔也极热情地跟我一一介绍，如数家珍。当他听到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去听人说书时，傻傻地愣了好半晌，让我忍俊不已。
进了水府，见过长辈们，果然看到许多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兄弟姐妹。头几天，他们确是很开心的领我到各处游玩，什么观隐楼，天下阁，又是什么针叶湖的，挥霍了大把的银子。几天下来大伙都累得够呛，到后来，听我还要去绿庄茶苑去听说书，就再也没有人肯奉陪了。见此情形，我不由暗恼世间知音难寻，遂在奶奶的安排下，由两个护院一个丫环和一个嬷嬷跟着到绿庄去。
依然是二楼临窗的座位，茶却比镇上的要好的多了，伺候的人也精细得多，怪道母亲没有让家里的侍女仆妇跟着过来。虽然由水镇转到了邑都，我还是不习惯从高处往下看的眩晕，这次嬷嬷要在一旁挂上帷帘却遭到了店家的拒绝，理由是其他客人不喜欢。
推搪再三，等到掌柜在隔座几位客人的游说下同意破例时，我却已经失了听书的兴致。
“嬷嬷，走了，不听了。”静雅的空间让我的声音显得分外的冷漠。
“小小姐……”嬷嬷嚅嗫着，显然让我吓了一跳。
我不为所动的起身准备离开，掌柜的态度称不上无礼，只是没来由地叫我厌恶。
岂料他却自己凑了上来，给我作揖行礼道：“小姐不必客气，既然周围这几位客人都不介意，但请挂上帷帘无妨。方才多有得罪，小姐见谅。”
我努力压下心头无名的怒火，深吸了口气，皱着眉看向嬷嬷：“嬷嬷，我不想听了，你没有听到么？我累了，要回府休息。”
那掌柜见我一意孤行，脸上闪过一丝愤恚，随即道：“这位小姐，既然折腾了半天，打扰了这么多客人，现在不听，不是拂了他们的一片好意。”言下之意颇有说我骄纵任性、不通世情的味道。
当下，我唤过丫鬟，在她耳畔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就见她走了过去，向那掌柜道：“我家小姐说了。来者是客，你既开这茶苑招揽客人，即是要叫客人用得舒适合心。客人有什么不便之处，你也应当想尽办法叫客人舒心。我家小姐喜欢在这窗口挂个帷帘，你却处处为难，说什么别的客人不喜欢。难道其他客人是客人，我家小姐就不是客人？其他客人给银子喝茶，我家小姐就不给银子不成？这还也就罢了。偏生你罗罗嗦嗦搅了我家小姐听书的兴致，还出言不逊，教训我家小姐，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么？”那丫头年纪虽小，记性倒是极好，且会自己添油加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唬得那掌柜一愣一愣，边上的客人听了唏嘘不已。
“得了，邢掌柜，这会得了教训了吧。”就在那掌柜嘴巴歙合着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楼上雅座的窗口传来一声威严的阻喝。抬头可以看到一白衣一锦服面貌相像的两男子，两人皆面白无须，一温雅一清俊，临窗而立，俨然一道亮丽风景。
“下人无状，冲撞了小姐，还请多多包涵，在下身为东主，在此略备清茗，向小姐赔罪，还请小姐赏脸。”白衣男子向下抱拳一礼，出言相邀。
“你的手下无状，你只管教训他就好，让他下次不再犯同样错误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向我赔罪。况且，没有人告诉你邀人喝茶要先报上姓名么？”
直觉这白衣男子不是好惹的主，虽然一脸微笑，却未达眼底，可孩子气的话还是质问出口。
未料，我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白衣男子惊讶问道，似没把我的无礼放在眼里。
一直没开口的嬷嬷却站了出来：“奴婢见过许大少爷。我家小小姐近日刚回京城，不知大少爷您大驾在此，多有得罪，还请大少爷恕罪则个。”
“小小姐？”许大少爷疑惑道，“哪个小小姐？”
“回许大少爷，是我家大少爷的千金，水府嫡系小小姐。”
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可是看到自己的人对别人俯首帖耳，而且还视我无物地讨论我的身世，怎能叫我不恼恨羞愤。
“我水府的事，与你何干？”我怒视着已从楼上下来的男子，咬牙切齿。
“小小姐！”嬷嬷从未见过我生气，担心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闭嘴！”我甩袖绕过她，瞪向那若有所思的许家大少爷，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激流将要喷薄而出。
“宁儿？你是宁儿！”那锦服男子突然窜到我跟前，一脸的惊喜，还不忘回头对许大少嚷道：“大哥，使宁儿啊，她是宁儿。”
“你？”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殷勤，我一脸怔愣。
“你是宁儿？”
“是宁儿，大哥。宁儿，宁儿还认得我吗？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那不知生疏的家伙一开口就是一通叫人脸红的话，我不由庆幸自己脸上覆了面纱。
“宁儿？许兄？”惊疑的招呼拯救我出了尴尬境地，二叔真是我的福星。
“宁儿，原来你到这里来听说书啊。”二叔了然对我笑笑，又向那二人揖手道，“子直兄，子望，敝侄女年幼，多有得罪，请二位看小弟薄面多多包涵。”
“文修老弟，这是哪儿的话，宁儿是你的侄女，不也是我的侄女，何况今日之事错不在她，哪有教她在自家地方受委屈的道理。”许大少难得眸子里透出几分温情，看着我，似乎真把我当他亲侄女一般。
“呵呵，如此甚好。”二叔笑着，抚抚我的背，“宁儿，还不见过许伯伯和许叔叔。”
我心中虽不情愿，倒也不好驳了二叔的面子，只得上前：“宁儿见过许伯伯，见过许叔叔。”
那二人听了倒是开心，甚而得寸进尺：“叫什么许伯伯许叔叔的，岂不生分，往后直接叫叔叔伯伯就成。”
“是，伯伯叔叔。”我应的乖巧。
“宁儿真乖。”这会儿就忘了我刚刚的不逊。
“邢掌柜！”
“大少爷，您吩咐。”
“往后凡是许家的产业，都给宁儿小姐备下二楼临窗的位子，记着下帷帘。”我那新认得伯伯迫不及待地展现他对我的宠爱，变化之快让所有人瞋目结舌。
“子直兄太过客气了。”二叔笑着推却。
“文修不必推辞，宁儿就同我们亲生女儿一般，不疼她疼谁啊？”伯伯话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言罢又向我道，“乖宁儿，今儿出来的匆忙，不曾带了见面礼。等会儿伯伯差人送到府上去。”
“说的是，叔叔也会差人把我的见面礼送过去。”一直被晾在边上的叔叔也热情地打着包票。
就这样一场闹剧，让我在邑都也有了二楼临窗的挂帷帘的专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