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凡间(上)(1 / 1)
“真是奇了怪了,这竹屋仅是就地取了些材料粗制滥造而成,怎的还如此光鲜?除非——”余光瞥见身边刚及我肩的别扭小孩,我下了结论:“子奎,你来拜祭生母的时候都住这儿?”
虽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语气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了分童真气的得意:“既然都替她扫墓了,为你修修屋子又有何不可?”
我眨巴着眼望向他,心中雀跃不已:“总归你还是将为娘放在心里的。唉……自从百年前你头一回给我猎头大象回来,我还真是许久未曾被你关心过了。”
我盼着子奎能不正常一回,如是能指着心口满脸真诚地道:“孩儿一直都是将您放在这儿的,只是孩儿嘴笨,总也不能你不晓得。”
但认识子奎这么多年,他鲜少不正常过。
于是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持着那个鲜有的微笑,淡然道:“是么?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我关心也如鱼得水得很。不是还有那些个衍文作伴么?”
我一脸戚戚然,恨不能变出条帕子使劲□□:“子奎啊,为娘朋友虽多,但还是很需要你来关怀的。未见过你真这般小气的——”
“原来都是朋友?我还以为他们都可能成为我未来的父君呢。”看那表情听那语气,似乎还在记恨叶燧的事儿。
我泫然欲泣:“你当真忍心让娘亲孤独终老?”
子奎冷哼:“自然不会。但要作我的父君,还需得得了我认可才行。”
我心中暗暗抽口冷气——要作子奎承认的父君,首先必得有个能压制他的本事气势不可!不然便会像我一般,日日处处无不受制。
啊!本上神的心哪,碎成了一地儿水晶琉璃片儿!
在竹屋的日子其实和天庭无甚不同,都是闭了门过两人的闲适日子。唯一不同的便是,这生火做饭的角儿,从仙童仙娥换成了我俩自力更生。
乾坤袋中叶家的糕点还有的是,但总不能日日守着甜腻的糕点度日吧?!
但当我捧着差点烧了整片山林制出的鱼汤时,子奎只喝了一口便夺过来一把扔了,卷起袖子冷着脸下了厨。
当他捧着差点烧了半片山林制成的鱼汤出来时,我只喝了一口便感慨道:“儿啊,幸亏你只得了我三分真传,不然我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子奎又是夺过毁尸灭迹了。
子奎好强的性子上来了谁也拦不住,我也就由着他逮黑熊宰山猪试验厨艺。
无辜的山林居民们被惨虐七日后,他指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道:“尝尝。”
我只吃了一口便两眼泪汪汪感叹道:“儿啊,幸亏你不是我生的!没遗传到为娘那不堪的厨艺来!”不得不说,这小老虎崽子还真是捡得好捡得妙!
吃饱喝足,我喝着竹叶茶下了总评:“这手艺,若是能再练个一两年头,便可赶超叶燧了!”
彼时子奎正卷着袖子收拾碗筷,闻言极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一年太多,半年足矣!”
我家子奎是个雷厉风行说干便干的主儿,其学习天赋又是极强,既下了心思在灶台上,厨艺进步自是一日千里。以至于鸿钧老儿再次不讨喜地出现要带走子奎时,我是含着两大包泪死死巴着不肯放手。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掐指细算,约莫再过个10天便该是回天庭的日子了。
记得初下凡时有个颇有名气的戏班子贴了告示,明儿个便是首场,真叫我这戏迷心痒难耐。
于是逮着子奎软磨硬泡了好一番,终是将他请出了山林。
一路上我不得不总使着哀怨幽怨的眼神。只担心他一不高兴反悔逃了去。子奎被我瞧得不耐,颇恼火道:“既答应了我便不会翻悔。我看来是这般不守信之人?”
我赶紧牵过他的手赔笑道:“我自然知晓你是个怎样的人。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平白无故让生辰过不畅快么。”
子奎脸色微缓,说话都带着不自然的羞赧:“其实……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都会尽量也去,去喜欢的……”
我摸摸他的脑袋,心中甚为欣慰。
首场演的戏本是《恶霸抢亲》,我统共看了仨遍,说不上能倒背如流却也是能复述个清晰清楚地。
像许许多多话本一样,开头都将主要角儿作了个大致说明,再以某某年某某天起头。
讲的就是一无恶不作的山贼头子,在闲晃荡的时候遇见位甚美丽甚温柔地姑娘,遂二话不说抢了去的事儿。
台上款款而来一位描了大凤眼的窈窕淑女,后边儿跟着个浓眉大眼的魁梧男子。
我奇道:“啧,这回的恶霸倒选了个人模人样的。以往不是五短身材便是歪眉斜眼,恶是恶就不够霸气。唔,反正都是招人嫌的角儿,长得壮不壮倒也没所谓了。”
趁着启幕的功夫,我便磕着瓜子儿向一旁的子奎解说起来:“这姑娘其实是有婚约的。两家人是世交,门也当户也对,便定了娃娃亲。这恶霸也不算太恶,虽将这姑娘抢了去倒也没做逼迫,反是天天逗弄她盼她能看上自己心甘情愿下嫁于他。可这姑娘就对那书生是死心塌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终是和书生破镜重圆了。恶霸最后没娶成姑娘,反倒被书生家的人给送上了刑场。为娘平日叫你多收敛收敛这性情,盼得就是你讨老婆能容易些……”
面前兀的伸来只线条修长骨节略分明的手,食指与拇指捏着颗莹白如雪的荔枝肉,子奎淡淡道:“吃了这么多干瓜子儿又贫了那么久,怕你渴着。”
我眼一眯喜滋滋地吞下嚼了嚼,唔——果肉鲜嫩香甜可口,不愧是子奎挑的。
子奎伸手再次从果盘中挑出颗荔枝剥起来,垂着头问道:“你喜欢那书生一形的?”
我学着他剥了瓜子壳集着瓤儿回道:“那恶霸对这姑娘虽是不错的,不过……喏,你看,他又再给姑娘将低俗笑话了。这不显然不适那姑娘胃口么?既然姑娘对那书生都死心塌地了还追甚?成人之美倒还能落个美名。”
“啪滋”一声响,子奎面无表情地拭去手上的果渍平平淡淡道:“太用力了。”
我估摸着他是被自己低迷的行情给吓着了,便适时安慰道:“莫怕莫怕!你其他什么都是极好的,定会有姑娘能忍你这脾气的。”
又是往我嘴里塞了枚去核荔枝瓤,子奎问:“若那位难得能忍得我这怪异性情的姑娘心仪的是那书生呢?”
我笑眯眯地递上小半捧瓜子瓤:“你怎会去抢有婚约的姑娘呢?来来来,吃瓜子儿。”
子奎闻言眯了眯眼道:“凡子荷,跟你一个姓真是种耻辱!”
我撇撇嘴轻声嘀咕:“这世上除了我这般为孩儿着想的娘亲,还有哪个女人能忍得你那臭脾气。”
其实若仔细对比一番,便可发现子奎他发脾气的段数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的。
依稀记得子奎小时候,生了气总是眼眶通红尾巴炸毛,张开血盆小口狠狠咬上来。
现下那面瘫功夫是日渐深刻,几乎是喜怒不形于色了。便是生了气也不会叫了,只是冷着脸给人看,间或来几句字字挠心的恶言恶语来。让你觉得自己定是做了什么有愧于他的事来,便自发忽略了那欠教训的话深深沉思回想自己的过错来。
然则我总也找不出自己究竟是哪儿惹着他了。
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被他冷落后一个人默着,等他消了气再乐颠颠凑上去。
子奎这孩子终究是个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的,虽拉着脸,但仍是会在我磕一撮瓜子儿咽下几块点心后递上颗去了核的荔枝来。
本上神窝囊着不敢开口,便也做着看戏的样儿默默地受着服务。
台上戏剧渐入佳境,子奎也不再同我说话,盯着台上的恶霸两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很想插嘴,不管你再怎么盯恶霸也不会变成书生的。考虑到现下的气氛还是住了嘴,唔,是认真磕瓜子儿。
约莫五回辗转换景后,姑娘恶霸和书生终是在山坡会面了。
几曲催人泪下的南腔水调将将唱罢,姑娘一转身竟直直奔进了恶霸的怀抱,泪盈盈悲切切道:“柳郎,是我对你不住!你我有的只是一纸婚约,并无情分。就请你成全我们吧!”
我身形一颤,滞着脸看那书生抵死不肯,看那伉俪深情挣扎,看那
恶霸抱得了美人归。
终曲放唱了个头,我抚额喃喃道:“我猜中了这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俺,又抽了= =)
耳边传来子奎已略显低沉的笑声,回过神时他已从我手中抓了把瓜子,边剥壳边道:“这出戏——演得甚好。”
有感于他难得展颜,我便回以一笑道:“不论是看什么戏,只你开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