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叶燧(下)(1 / 1)
它叹道:“阿女,你终归还是来了……”
我竟是意外的平静平淡,像众多久别重逢的友人一般淡笑着招呼道:“叶燧,多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蛇族不生眼睑,那瞬也不瞬的热切凝视便更显噬人。他问:“你是指这身体,还是指这心?我知晓你嫌我迂腐呆板,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我倒是觉得轻松的。怎么,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叶燧,既然陷阱是你设下的,你就该明白我来这儿的目的。听我一言,轮回去吧。”
好言相劝并未换来他的理解,叶燧血红的瞳转向子奎,吐着信子问:“这小毛孩是谁?”
子奎冷冷道:“凡子奎,和这女人一个姓。”
虽然“这女人”仨字叫得有失体统,但叶燧巨大的蛇脸却是愣了一愣,喃喃道:“你居然……居然在我死后改嫁他人?!”
我霎时觉得一股鲜血自丹田涌上喉头,几欲血溅三尺。
改你妈个头啊改!且不说我和叶燧假成亲真疏友,想如何自在便可如何自在。最令本上神神伤的是,叶燧你他母亲的榆木脑袋蝙蝠眼神儿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我是他童养媳的?嗯?!
他母亲的!我看你压根儿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好骗!
子奎未给我辩解证清白的机会,存了心要把这曾经的凡人父君给气死,小手一伸揽过我的腰抬抬下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能怎样?”
连着三个模凌两可又气势十足的问句抛出,叶燧庞大的躯干被震得抖了抖,蛇尾激起大片大片的血花:“我不管!我不管!玄女是我的!是我的!”
言未尽双瞳愈发鲜红,叶燧嘶哑的声音在地下幽闭的空间不断回响:“玄女!和我打一场!我若胜了,你便留下与我作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迅速后退躲开他的撞击,我劝道:“叶燧,你如今既已修成上级魑魅,就应知晓不是我对手。莫再执迷了!”语毕甩手施出道禁制制住蛇首。
子奎掐准时间敏捷地从上方跃下,右手一伸探入血池摁住蛇尾。
禁制遭到反抗自动加大威力,重重地将叶燧的蛇首压至地面。
鲜红欲滴的瞳仁闪动着近乎狂热的光,上级魑魅竟生生将子奎甩了出去,纤细的身子砸进石壁竟晃得整个地面都震了震。
我心一紧,立刻飞身上前,正好迎上毫发无伤钻出的子奎。他甩落头发上的血珠白着脸道:“那血池……克仙力……小心……”
我赶紧给他输起神力,而身后的攻击伴着呼啸风声而至,打在临时布好的防护结界上发出“轰”一声巨响。
叶燧叫道:“玄女!玄女!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呀!”
我无心回答,直到子奎的脸色恢复红润才罢了手,转身看着全身都被制住却仍在拼命扭动的叶燧,一向平和的声线头一次带上冷意:“你想杀了他!”
叶燧冷笑几声:“想杀呀!只可惜杀不了!”
隔空取来点血水细看了会儿,子奎先我得出结论:“这是集大批冤死惨死的尸体中阴气最重最厉的血炼成的,对神级以下的非鬼族修炼者都有影响。”
闻言,叶燧低声苦笑:“我的玄女……原来是神……我以为,如今的距离已经近了……”
带着子奎落了地,我踱至叶燧巨大的蛇首旁,一脸歉然:“叶燧,你我神人之别,萍水相逢做个点头之交即可。何必扯出这些劳什子来?你可知凡人一旦和神仙有了牵扯,命数便会乱极?”说罢右手伸向额头默念口诀,转眼间额间盛开的莲花化作实体捏于手中。
这朵莲花取自我本体的一部分,灌以万年修为成了把称手的法器。莲型法器上的花瓣闪烁不定缓慢移动,闪着佛法金光的同时亦掺着道法青光。
心念一动,金光大盛,转瞬将血池阴气净化干净。继而青光拂过,叶燧血红的瞳仁渐趋清明。
子奎郁郁地撇撇嘴:“何必还他清明,一掌劈了送入轮回道便可以了。”
红色的瞳仁转了转,叶燧的声线终于正常:“玄女,你以为……我是疯了才做这些事的?”
我摇头:“如此复杂的阵法和浓厚的阴气,也只有你这种既聪慧又执着的人能制出来,疯子是设不了如此严谨的阵局的。我只想知道,你可是……真杀了许多无辜之人。”若是那般,便是我也洗不净他的罪。
幸而叶燧否认了:“这儿曾是刑场,我刚好买了。玄女……你就不问问,我是为甚做得这一切?”
我凝视着手中法器,金色光芒随着意念愈发明亮,从尾部开始净化地上的魑魅巨蛇:“一切俱是缘,一切俱是空。到头来三世轮回,谁又能再记得谁?叶燧,你这世本就该安享晚年,来世还能投入人道。一切……都是我唐突了你的命数。”
叶燧轻笑:“你说,我来世还能做人么?”
我答:“你身上戾气过重,需得投百世牲畜虫蚁方可磨去。届时才可为人。”
“如此看来,我竟也能逍遥自在个百世。”
“……你这一世束缚确实太多。”
“呵。”叶燧低笑一声,瞳仁变得晶亮,大约是回光返照。他说:“子荷,我们打个赌如何?”
子奎早已不耐,阴着脸道:“子荷,这人甚是阴险,莫上了他的当!”
叶燧瞥了眼子奎,不理他自顾自道:“你可信,即便过了百世我仍会记得你。就算……就算忘了,我也能找着你,让你只属于我,至死都离不开我?”
我淡笑:“我信。”
就当是……永别的安慰也好。
净化终是完成,阴物死亡总是不留尸首。活着污秽,死了倒干净。
出了地缝,四周已没了黑鸦黑蛇这些异物。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凉风习习。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时已满脸笑容:“子奎,接下来想去哪儿玩?”
子奎自出了地洞便一直阴着的脸闻言终是染上淡淡笑意,蔚蓝的眼珠儿映衬着漫天的星光。他走上前执起我的手道:“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便可。”
今夜,夜色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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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桑田几番轮回,那个眸生双瞳痴狂疯癫的男子终是随心所欲地踏上不胜寒之高处,更是不顾所谓伦理道德的规矩浑浑噩噩直至死去。
亲手撷取知己红颜的性命,他流着泪道:“真正懂我的只有你,虽然不爱你,但我还是不想把你让出去。不能让出去!”
凡人一旦与神仙扯上关系,便会乱了命数。
斗转星移,也不知是谁乱了谁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