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心酸（1 / 1）
微风在傍晚时分轻轻吹起，落日给地面和建筑物的外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挺拨清秀的少年站在这一片金黄中，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目显得更优雅柔和，然而他不时往不远处楼房出口张望的眼神带了些焦灼，像在等着什么人。直到一个娇小的女孩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线条瞬间舒展开来。
女孩准确地往这边望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他小跑而来，落进他张开的双臂间。他扶着她站稳，接过她手上的书，笑容从脸上漫入了眼底。
“饿死了。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图书馆，好不好？”女孩转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问他。
“好——”少年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欣然地接受她的安排。
夕阳中，他牵着她的手，随着往学校饭堂方向而去的人流往前走。他们相视而笑的眼里，仿佛装着全世界的幸福。
那是十□□时的方书恺和许可洛。
昨日依稀又在眼前重现，如今站在同一栋教学楼前的两个人眼里均有莫名的恍惚，他们轻轻地深呼吸，仿佛怕推涌了记忆的思潮，怕惊扰了旧梦。
虽然就在一个城市里，但若不是刚才方书恺临时的提议，许可洛从没想过还会回到大学的校园。这里对她来说，是多年未曾踏足的故地。
学校还在放假，四周很安静。校园里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到处都看得到鲜活的过往。他们光顾了学校后门的鱼旦粉店，已经当了父亲的伙计果然还认得他们，笑着问他们可有了小孩。经过图书馆、绕着操场的橡胶跑道散步，又在篮球场边看年青的学子们挥汗如雨，最后，他们站在了这里——座落着教学楼的长长校道一端——方书恺等她放学的老地方。
敛敛神，方书恺牵起她的手，轻声说：“走走吧。”
夏天的夜降临得比较晚，此时暗蓝色的天边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流连不去的夕阳，如罩在磨砂灯罩里般散发着朦胧的光。许可洛任方书恺牵着，踏上这条他们曾一起走过无数次的长道，一时心湖微澜。
他们慢慢地走着，没有交谈，仿似各自出神。走到某一处时，方书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地轻笑出声。
“记不记得那次你在这里摔倒？”他问困惑地看向他的许可洛。
在他的提示下，许可洛眼珠子一转，想起旧时糗事。她不满地扁扁嘴：“还不是因为你！”
方书恺好笑：“因为我？所以你左脚绊自己的右脚？”
“要不是为了回头跟你说话，我才不会犯这种失误！”许可洛微仰着头，誓死捍卫自己的声誉。
“难度系数这么高的失误还真不是普通人能犯的。”方书恺促狭。
“方书恺，你在取笑我吗？”许可洛眯起眼睛斜睨他。
方书恺低低地笑了开来，妥协道：“好，是我的错。勇于认错是男孩子应该具备的美德！”
最后那句话方书恺随意地说出来后，才突然觉得很熟悉。脑中浮现的一些影像好像和此刻重叠了。
过去恋爱时，像所有的小情侣一样，他们偶尔也会吵吵小架。那一次，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他们就在校道上闹起了不愉快。僵持不下时，许可洛一气之下扭头就走，他生气地把脸别到一边不看她。可她还没走出十米，他便忍不住追了上去。
他攥住许可洛的手，同时却又对自己的不由自主有点生气，执拗地抿着嘴不说话。许可洛挣了两下没挣开，委屈起来。
“方书恺，你就不能让让我？你不知道不能跟女朋友讲道理的吗？”
她说话时眼眶微红，于是他便再也僵不下去，心慌地把她拉进怀里，低声下气认错求饶。
“勇于认错是男孩子应该具备的美德！”言归于好时，许可洛在他怀里仰起脸，娇嗔嘱告。
回想起来，这条再普通不过的校道原来承载了他们许多的回忆，几乎见证了他们整个恋爱过程。他们的相识、他们的第一次牵手；他们在这条路上来回、嬉笑、吵架又和好；还有那一个夜里，他背着她走回宿舍，那时心中因她而起的悸动和甜蜜如此深刻。而此时，当他们又这样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那些记忆像被召唤的亡灵般破土而出，汹涌袭来。
方书恺低头无声地叹了口气，碰巧看到了许可洛脚上那跳动的弧线。
“鞋带掉了。”他位住许可洛，接着便在她弯身前蹲了下去，二话不说伸手帮她系起了鞋带。
许可洛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系好后他也没有立刻起来，垂着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两秒他才抬起头来，仰着脸对她微微一笑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背得动你。”
“书恺……”许可洛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就这一次。”方书恺执意，语气低沉而恳切，说完便转过身去。
许可洛迟疑着，可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却莫名地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假期中的校道上没几个人影，许可洛看了看四周，最后，轻轻地走上前去伏到他的背上。
“感觉和以前差不多嘛，你这几年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方书恺把她背起来，往前迈步：“出发咯。”
“我这叫吃不胖体质，多少人想都想不来。”许可洛回嘴。
“是是是，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上天赐她吃不胖的体质就是为了让她多吃冰淇淋的。”
听到方书恺用许久以前她说过的话来取笑自己，许可洛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呵呵笑两声转了个话题：“学校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
“嗯，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也觉得挺熟悉的。”
“你之前回来过？”
“从国外回来后找不到你的那段时间来过两三次。”方书恺自嘲地笑笑：“我那时还会幻想或许能在这里见到你。”
许可洛扯出一丝苦笑，“我从毕业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闻言，方书恺脚步微窒，缓缓走了两步停下来。“小洛，对不起。”他微侧过脸，再次为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害道歉。
许可洛在他背上摇了摇头：“书恺，我不怪你了，我已经可以谅解。真的。”
这一句话，方书恺听在耳里，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没有让情绪外露，他重新抬步。
然而话题却好像一时接不下去，两人都静了下来。这时刚暗下来的天空里还没有星芒闪现，倒是藏在树枝间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方书恺背着许可洛慢慢地走着，四周的静谧足以让他们聆听彼此的呼吸。
如此无声地走了一段，在心里微微挣扎了一番的许可洛犹豫着开口：
“书恺，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吃冰淇淋了。”
草莓味的冰淇淋确实是她曾经最爱的食物，可是早在两年前，被越来越严重的生理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她便痛下决心戒了一切冷食。
方书恺顿了顿，沉吟道：“是么……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来得及。”
其实说出这么个理由，连许可洛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虽然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每次看着方书恺微笑着把冰淇淋送到她面前，许可洛便没有办法对那张笑脸说出“我早不吃冰淇淋了。”这样的话。
谁都听得出来，来不及只是个借口。而隐在这借口后面的，恐怕是陌生与客气。
听到她怯怯的声音，方书恺故作轻松地问：“那你现在爱吃什么？”
“蛋糕，各种奶酪蛋糕。”
许可洛语带兴奋，可是一瞬过后便又蔫了下去。这个答案让她和方书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
“这样啊。”方书恺应了一句，望着前方的眼里是显露无遗的落寞。
这一次，话题没有再接起来。之后的路程，两个人都安静着，好像谁也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他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前行，直到方书恺在一个路口处停了下来。
再转个弯就到了当年许可洛所住的女生宿舍了。方书恺停在路口，心神有些恍惚——以前明明觉得很长的校道，原来也不过一会儿就走完了。
听到身后许可洛的轻唤，方书恺把她放了下来。他深吸了两口气转过身，深深地看她片刻，然后他问：“小洛，你确定吗？因为我而受到的伤已经不痛了？”
许可洛也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声音略显暗哑：“你也已经尽力了，是吗小洛？”
许可洛还是点头，同时感觉喉咙处被什么哽着，发酸发软。
“这样就够了。”方书恺把目光移向别处，口中呢喃：“……这样就够了。”
他低声重复，仿佛在说给自己听。许可洛看着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她爱过恨过；事到如今，她仍无法对他的哀伤无动于衷。她努力了，不仅是她，方书恺自己也是，他们都努力想要回到过去。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就骗过了自己。如果，方书恺早一点找到她，哪怕只早几个月，事情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此刻，当他们又一次站在这个熟悉的路口，她不禁想：当年当方书恺在这里牵起她的手时，命运是不是也早就安排好了今天的这一幕？
“书恺，”她稳了稳情绪，对方书恺说：“谢谢你带我回来。”
无论方书恺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她都感谢他把她带了回来。今天走这一遭，她回忆了许多美好的往事，也得到不少的启发，至少，以后这里再也不是她的禁地了。
方书恺拉回视线，对她温柔地笑笑，伸手在她额头上揉了揉。
看了一眼他收回去的手，许可洛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手却在触碰到口袋里那两条细细的绳索时停了下来。吸了吸气，她垂眸道：“书恺，那条手绳不要再戴了，会被人笑话的。”
钝钝的痛在胸口的某处散开来，方书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处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答到：“好。”
许可洛抑住鼻腔中的那股酸楚，别开脸不去看他，“从这边的侧门出去就是公车站了吧，要不我就不和你回去拿车了。”
“一个人回去可以吗？”方书恺问。
“嗯。”她又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里已然浮起了雾气。
“好……”方书恺勉强扯出个微笑，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颤：“那你先走吧。”
这确是一个分别的路口，多年前他们也常在这里说再见，只是那时他很确定一觉醒来他们便又能相见。而这次……
仿佛要把许可洛的样子刻进脑海里般，方书恺切切凝视，然后走上前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许可洛道了声再见，转身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任泪珠一颗颗地流淌下来，心却感觉一点点地释怀了。而在她身后的方书恺动也不动地呆立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刚才，当他们牵着手走在校园里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可是，梦却醒得那么快。
终究要醒的，她早作了决定——他明明给了她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可她却只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便作了决择。
那个身影已经越走越远了，一米、五米、十米……
这次，他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追上去把她拉住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攥紧了拳头，放她一点点走出自己的世界。
小洛，再见。
多年前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夜，他们也站在这个路口告别，那时许可洛拉起他的手给他戴上鲜艳的红手绳，眉眼弯弯地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能摘下来哦。”说完她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羞怯地逃走。而他被幸福掩没，只懂傻傻地在她身后喊：“小洛再见。”
小洛，回不去了——你的心里，我再也回不去。即使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