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从那天起,福全便成了伊府的常客。只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伊桑阿倒像是成了陪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每和福全聊上一两刻钟,便会找借口离开,再打发两个女儿和他一起切磋诗词。满人家的女儿并不似汉家闺秀那般规矩多,这么一来二往地,两姐妹也渐渐和他熟络起来。只是吟霜还是小孩子心性,每次还没坐稳,就熬不住偷跑去花园里玩了。福全自是乐意之至,含月向来宠着妹妹,也就由着她去了。
每一次和她的独处,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新的惊喜。含月起初感觉十分别扭,老是做贼心虚似地向屋外看。但很快,她就发现和他有许多的共同语言,他也会和她谈一些对于政事的想法,甚至还会和她一起讨论关于南下的事宜。更重要的是,她还会时不时地给她带来一些前线的消息。渐渐地,她被福全的话所吸引,目光专注,心无他顾了。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他的到来。
十五年,岳乐师克萍乡,遂薄长沙。疏言:“敌船集长沙城下,我师无船,难以应敌。长沙附近林木颇盛,请先拨战舰七十艘,仍令督抚委员伐木造船。”如所请。八月,诏曰:“朕闻王复萍乡,直抵长沙,甚为嘉悦。王其善抚百姓,使困苦得纾;即胁从者皆朕赤子,当加意招徕。”
随着一道嘉赏的圣旨,福全一行人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两个人商定好只带上赶车的刘柱,一大清早就赶着单辕马车出的门,为的就是避开官场上的繁琐理解,却不想再皇宫里被玄烨拖着嘱咐了老半天,一直拖到了晌午福全的马车才出了德胜门。
“王爷,看样子今天是到不了驿站了,不如找间像样的客栈住下。”刘柱见天色已晚,便放慢了速度,询问道。
福全轻点了下头:“那你看着办吧,只要看上去整洁些的就好,最重要的还是赶路的进度,知道了吗?”
“诶!王爷,您就放心吧!”刘柱猛地抽了一下鞭子,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马车又开始飞快地行驶起来……
到了镇上,刘柱打听到了两三家还算像样的客栈,可大都已经客满,只有凤来客栈还有几间空房,刘柱当下就赶到了那边,所幸还没有被别人住了去,慌忙登记了下,便匆匆住了进去。福全和伊桑阿还没有来得及坐安稳,便听见门外传来的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些诧异地对望了一眼,伊桑阿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月……月儿!怎么会是你?!”连伊桑阿自己都分不清这话语里是恼怒多一些还是后怕多一些,“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含月摇了摇头:“我和小三儿一起来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胡闹!你……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这里虽说是北边,可谁知道有没有吴贼的眼线在这里?万一……万一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跟你死去的额娘交代!”说着说着,伊桑阿的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哽咽。
“这些我都知道,可……”含月的眼中含着委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阿玛,你有没有看到霜儿?她没有来找您吗?”
伊桑阿闻言不禁一愣:“霜儿?她不在家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含月觉得心里很烦、很乱。家里所有的男人都去了战场、妹妹莫名其妙的失踪还有家中所有琐碎的事情早已经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很痛苦,她更难过——她想要把所有的事情做好,她希望能够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可到头来,她却成了孤家寡人。
“你冷静点。”原本在一旁不发一言的福全忽然走到她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又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含月虽并没有心思喝茶,却仍然感激福全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硬是将几杯热茶灌进了胃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真的感到心里安定了许多。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福全见她脸色稍缓,问道。
含月略顿了顿,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吟霜在昨儿个夜里便跟她提起过要给阿玛送行,含月当时就劝她打消了这个主意。一来是没法确定他们出城的时间,再来就是此行意义重大,万一吟霜出了什么事,怕是会影响到大局。含月跟她分析利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只是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吟霜和苏苏已经不在家了。
“……我听城门口候着你们的官员说他们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你们,便知道你们一定是在宫里耽搁了。我估摸着你们今天是到不了驿站的,路途中间数这个镇最大,就打听了一下这里好些的客栈大概有两三家。我便到其它几家客栈把所有剩下的客房都定掉了,在这里守株待兔。小三儿已经被我打法回去了,假如霜儿回了家,我们应该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的。”含月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觉得浑身瘫软,心想也许是一日颠簸积攒下来的劳累造成的,也就没有在意,只是抬眼望着父亲略显苍白的脸庞。
良久,伊桑阿才用那只略显苍老的手拍了拍含月的肩,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低低叹了声,缓缓迈步走出了屋子。含月想要追上去,却被福全拦住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明天就会好了……说不定……说不定你妹妹已经回来了呢。”
含月摇摇头,眼睛里湿湿地,似是在涌动着些什么。福全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面满溢着怜惜,忍不住温柔地抚上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别担心,天塌下来了,我们一起顶着。”
含月粉腮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却没有推开他。她早已经习惯了凡事都一个人死扛着,累死了也不肯要别人的同情。可今时今日,她却从他宽阔的胸膛里,从他的那个“我们”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这温暖与父母长辈的包容不同,甚至与玄烨的信赖也是不同的,她想,这也许就是爱,不问因由的爱。她忽然觉得,也许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共同分担、共同面对所有的风风雨雨,也许,她可以从此,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