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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十一岁的生日,两个月前他终于取得了MIT研究生录取书,他的导师在知道他只有十岁的时候彻底的震惊,也许这个时候天才真的是个很好用的词汇,那个年过半百的美国导师为他办好了所有的一切手续,就连机票也给他一同办理了,甚至更为夸张的为他办了张卡,里面存了些美金,不是很多,对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而言,却几乎是可以买下商场里任何一个昂贵玩具的惊喜。
是啊,只是对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而言。
黑暗中幽幽的电脑光照着他俊美的脸,有笑在嘴边,却是讥笑,那个美国人以为他是孤儿,甚至极力的想要收养他,条件只是他必须去MIT就读,他对他的智力和能力相当感兴趣,极其想要知道这个几乎获得全美知名大学邀请函的男孩究竟是多么神奇。
他不在乎要去哪里,只要能离开这里,哪里都无所谓,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在终于能够离开的某天,他却开始犹豫,犹豫,多么可怕的词,他在为了不是自己的一个人徘徊犹豫。
十一岁生日的今天,他剪掉了自己的长发,清爽的短发像是标志他以后的生命会有些许的不同。
确实不同了。
这天后的日子,莫振东就再也没有碰过他,甚至连他剪短头发这种事情也没有追究,只是复杂看了他一眼,随即匆忙离开,而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高脚玻璃杯,眼睛里全是无邪的笑。
他知道莫振东在忙什么,莫氏的股票近几日紧急下降,他笑,股票买进卖出的游戏对他而言轻松而简单,似乎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时机,就连从来都稳妥的灭痕这几天也在黑白两道上被隐约的逼迫着,他又笑,最重要的是,莫振东爱的那个女人似乎出现了。
他的眼睛微沉,墨黑的眼睛幽光一片。
*
凌晨冗长的钟声敲起,从这天开始,他会有一个不同的人生,由他自己操控的人生。
他站在窗前,习惯了失眠,所以眼睛里没了初始的烦躁,只剩下一种淡然的安静,像极了蜕变的精灵,优雅的让人窒息。
轻推开门,别墅一片黑暗,推开大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莫氏的股票几乎被他购买大半,虚假的泡沫经济,莫振东怕是稍微镇定些就能发现他做过的手脚,可惜,莫斐笑,那个女人的出现让他完全慌了手脚。
眼前突然闪过一张笑脸,他的脚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着某个方向一步步的走着,有多就没见过她了?这几月确实太过忙碌,高难度的考试,繁复的金融世界,以及他用虚假的身份雇用了一个道上的人,监视莫振东,高额的交易金每日等着他去填补,不过,没有关系,他得到了想要的所有,事实也确实向着他要的方向发展,他没有离开这里,却开始获得暂时的自由,冰冷的手微微收紧,总有一日他会有真正的自由,而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手机微微震动,时间凌晨00:30,他滑开手机,上面有一串号码,他笑,这天,他仿佛一直在笑,却只有这一次,那笑里有温柔,细碎的不易发现的温柔。
萤蓝的屏幕上有一个小小的信封,他打开那短信,一串串错别字窜进他的眼睛里,
—-人妖斐斐,升日快了,莫莫从明吧?
眼睛里的笑更深,那个小呆瓜在炫耀她的记忆力,记得他的生日记得他随口说的号码,她却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买到了那个他随口说的号码,可是他的小呆瓜没有让他失望,她总会偷偷的用婆婆的手机给他短信,每篇都是错字,更甚至有些狗屁不通,可是他却觉得开心,像是从没有感受过什么是开心般的,一遍遍的开心着。
可更让他开心的,就是她终于放弃自己的执著,开始喊他斐斐,他忽略人妖两字,心里像是有幸福在扎根。
他还记得她终于放弃自己坚持的那天,他没有生气,只是脸上面无表情,空气里流动着像是要开战的气息。
明明是她的不对,她的眼睛却委屈的像是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还带着点点泪光不眨眼的看他,在他马上就要熬不下去,几乎荒谬的觉得姐姐也是似乎可以勉强忍受的时候,她却握着他的食指,委委曲曲的喊他斐斐哥哥,之前还有哥哥的,可是没了几日,哥哥也没了,只剩下了他的名字。
合上手机,他不回她,从来没有,可是那一封封的短信,却被他小心翼翼的保存着,每个字都像是他的温暖,在他崩溃疲累的时候,给他力量。
步子走得更快了些,一个小时后,终于能看到她住的破旧小屋,小小的屋子,一片黑,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他一点点坐下来,夜很静,静得像是有种不安渐渐袭来。
他安静的坐在窗下,想要在清晨第一眼,十一岁的第一个早晨就看到那个呆瓜,时间一分一秒的煎熬着,从没有觉得时间过的如此缓慢,渐渐的,他隐约觉得安静,太安静了,那是一种没有生命存在般的安静。
手不自觉地握住兜里的手机,鬼使神差的,他拨了那串号码。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不是关机,却是无法接通。
不安似水,汹涌而来,他猛地站起来,手碰上门的那刻,才发现房门竟然是半阖着的,他用力推开门,屋子里死般寂静,半个人也没有,他呆了片刻,像被什么突然击中,然后疯般闯进她的小房间,房间里空荡凌乱,前一刻还美好的月光凄惨的照在床上,那里有一个被摔烂了的手机,狼狈的躺在小床的角落里。
*
公园很小,可他却从没有现在般觉得它如此的大,大的让他根本找不到她,浅浅的小沙塘,滑稽的大象滑梯,蓝色小座位的转转椅,就连她平时最喜欢躲藏得那从蔷薇花丛下也空无一人,凌晨破旧的公园里,清晰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慌乱的喘息。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四周由透黑变得透亮,然后又一点点地变得模糊,他身上雪白的衬衫凌乱不堪,前所未有的脏乱…
脑袋像是被什么敲得生疼,他一步步的向别墅走去,第一次,天才莫斐心底的情绪映在了脸上,第一次,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自私,这么多天来,他也只是知道她叫莫莫,莫莫有个唯一的婆婆…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人妖姐姐你不高兴吗?莫莫也不开心阿婆婆今天哭得好伤心可我不敢问为什么
——斐斐你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我呢?1个小时后好不好?
——我不要巧克力你陪我玩躲猫猫好不好?昨天晓强的爸爸有陪他玩哦 很好玩的样子嘿嘿…
——斐斐你不要不开心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不要走好不好?
——我好喜欢婆婆
——也好喜欢你哦
——你有没有喜欢莫莫呢?不要睡着了嘛斐斐…
他是不是从没有告诉过她,喜欢,几乎是在三年前她对他灿烂笑起来的那个瞬间。
他的爱为什么反映得这么迟钝,他是不是该多听些,多问些,多回答些,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他的回答总是那么稀少苍白的可怜?
为什么他总没有去好好看清那双黑黑眼睛下属于孩子的脆弱和不安?为什么连续几个月没有去看她?为什么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去给她?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为什么让他窒息的胸口发疼,莫斐,第一次明白后悔的味道,是那么的苦涩。
*
别墅外,居然史无前例的整齐站了两排黑衣灭痕的门人,手背在身后,两腿分开,见到他后整齐的低头,“少爷”
他微点头,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刚迈进大厅,就看到莫振东正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犹如春风样的温暖宜人,莫斐微眯眼,背对着他的长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人,黑亮的长发披在瘦弱的肩膀上,他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
果然,莫振东看到他一愣,随即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来,莫斐”
女人的背影微僵,然后迅速的转过头来,见到莫斐的瞬间,愣了下,却马上回神,脸上有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莫斐微震,那女人眉宇间跟他有些相似,但是,他觉得不对劲,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为什么会有种像是很熟悉的感觉?
他优雅的走道他们面前,声音温润得完美无缺,“爹地”
莫振东注意到他脏乱的衣服,眉皱起来,“做什么去了,算了,今天也算是我们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哈哈,来,叫妈咪”
莫振东站起身揽住那女人的肩,而他,也无所谓的抬眼,用最优雅诚恳的姿态,“妈咪”
那漂亮的女人象是很失望见到他,随意恩了声算是答复,她侧头,用一种跟她温柔气质完全不搭的语气毫不客气的质问莫振东,“她呢?我要见她!”
莫振东笑得温柔,英俊的脸上几乎有光芒在四射,“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莫斐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恨和讥讽,果然,她就是莫振东爱的那个女人。
只是,眼底的讥讽还没有消散,就被莫振东的一句话冻结,“把莫莫带来”
他的胸口微窒,抬眼,屋外管家手里抱着一个正熟睡的女孩,脸色微微苍白,到肩膀的黑发像是被人不经心的梳理过,身上穿着崭新的公主纱裙,只是分明准备得不够充分,那裙子大了些,松垮的搭在身上,显得女孩越发的瘦小,女孩白皙的小胳膊露在外面,静脉的位置上,那么刺眼的,一个红肿针眼的痕迹…
一种像是失而复得狂喜,而又隐约心疼地感觉充斥在胸口,让莫斐皱眉,那个针眼让他觉得那么刺眼,莫振东竟然给她用药!
再仔细看去,果然她露在外面的手腕还有小腿上都有挣扎过的痕迹,青青紫紫的很吓人。
他不动声色,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莫振东要把她带来这里,应该不会是因为他…难道……
他一愣,迅速的看了眼一旁的女人,果然,之前第一眼的熟悉感,完全来自莫莫,莫莫跟她很像很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本来就冰凉的手指森寒的像极地的冰。
“绯,你还爱我的是不是,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要叫莫绯,莫和绯,我和你”
明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话,可他却觉得他的温暖没了,就在刚才,没了。
*
十一岁的莫斐有了新的妈妈,以及附带着的,一个叫莫绯的妹妹。
*
她开始粘他,一步不差得跟着他,活像是个刚出生的小鸡跟着老母鸡,他却不在说话,神情淡漠的像是根本不认识她。
“斐斐…斐斐…”
长短不一的呼喊声,带着女孩特有糯糯而又着急的声音,莫斐坐在顶层的阁楼里,那么厚的字典翻开,一个上午,却仍是原来翻开的那页,他在听那个喊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再又渐渐远去,一个上午,她就这样在别墅里小心翼翼的喊着他,渐渐的,那声音里有了着急有了委屈还有强忍哽咽的哭音。
握笔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再收紧,直到砰的一声,精致的钢笔裂成两节,碎片扎进手心,殷红的血一滴滴的滑落在地,他闭上眼睛,却又仿佛看到了昨天她追在他的身后摔到的身影,白白的膝盖上,血肉模糊…
那哽咽的哭声渐渐远去,直到午餐的时候,莫斐才出现。
因为这是莫振东的新规定,因为那个叫朵绯的女人出现了,所以一日三餐,他们必须要在餐厅按时出现,所谓尽快熟悉新的家庭。
哼,新的家庭,他收起眼底的讥讽,优雅落座。
自他出现的那刻,莫绯立刻坐直了身体,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还有泪痕的眼睛带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他不看她,只是径直的坐下,默默的吃饭。
莫绯的眼睛又红了红,却用力忍着不掉下豆豆,她怯怯的喊了声妈咪,然后开始小口小口的吃饭。
那声赢弱的妈咪直刺进他的心底,莫绯在怕她,在他没来之前,她几乎把小小的身子缩进身后的木椅里,尽管他不理她,可是他来了之后,莫绯却一点点坐直了身体,像是要跨过桌子坐在他的身边,暗淡的大眼睛里几乎冒出灿烂的光来,小心翼翼的带着小孩子纯纯的笑,看着他,只看他。
胸口又开始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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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气阴沉下来,雷闪交加。
胸口那口窒息的气憋得让他无法喘息,再过一周,只要再过一周他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可是为什么,他连一点该得的喜悦都没有?
闭上眼睛,就是那双湿湿亮亮的大眼睛,讨好的看他。
窗外暴雨开始瓢泼,他走出阳台,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脸上,生生的疼,他又像是那具失了温度的木偶,空洞而绝望。
冰凉的指尖像是有了点点温暖,他自嘲的笑,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那双刚才还在脑海里的大眼睛正看着他,小小的手用力的握住他的手,粉嘟嘟的嘴巴一点点的呵气,“斐斐好凉”
他闭上眼睛,眼角有冰凉的泪混合着雨水滚落,他在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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