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异教徒(1 / 1)
——多少爱恨生死一瞬——
艾锡亚不是人见人爱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只怕更是,在此后的日子里,教皇曾明白无误的告诉艾锡亚,做为一名女性,她是让男人倒足胃口的。
教皇的私生活跟清心寡欲相去甚远,围绕于教皇那张盛满权势尊荣软榻的女人,至少有七八个,漂亮文雅,出身高贵。
艾锡亚输给她们毫无怨言,但她暗自好笑,她奇怪女人之于男人除了漂亮文雅别无可赏。她觉得自己的性别可能是个巨大错误。艾锡亚应该是个男人,她每每恩及此都忍不住目露阴森。
如果艾锡亚是男人。她看向天空。艾锡亚定可以将权势抢夺得更加风生水起,将手中的权力以更迅锐的速度铺展于大地上。
她那么努力,比任何男人都努力。如果她是男人,梅加诺四世算什么,尤利耶算什么,教皇算什么。可艾锡亚却是女人,但没关系,她同样努力然后将蔑视奉还给自我感觉良好的男性上位者们。在男权主义的天下,她是地地道道的异端。
女人同样看不起艾锡亚。女人应当守在房间生孩子,而艾锡亚却与男人平起平坐,争论利益。那利益不是女人的那些利益,是男人才该伤脑筋的政治法制农工商,张口而出的词汇女人们根本听不懂,有些时候男人们都在艾锡亚如刀似剑的质问里张口结舌。
艾锡亚曾苦苦追求的女性至高利益,现在已完全入不了她的眼,她心中的世界日益壮大,大得男人们望进去都有些晕眩,女人们光站在门边就找不着北。
不被了解的艾锡亚很孤独。闭上眼,那张美卑丝躺过的寂寞之床又浮现。她睁开眼看到自己如今的床,已经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美卑丝被孤独吞噬,但艾锡亚,她俯视自己的孤独,发现它是美的宁静的,它的狰狞只对付自怨自哀顾影自怜的弱者,不是她艾锡亚。
不是没有男人欣赏她。有,不多,贵在精。布拉达才华横溢的外交官西朗是最早也最死忠迷恋艾锡亚的一个。每隔一段时间不远千里登门造访,只为一睹芳容。为艾锡亚画了不下十幅肖像。这十幅肖像很出名,仿画极多,但原画都被锁在外交官的宝库。直到某天通天的一伙侠盗将那个宝库洗劫一空,那些画至此成为让大外交官抱憾终生的遗失之作。
生活中男人之于艾锡亚,就像女人之于当权的男人们一样,不过是小小调剂。未加冕女王太忙碌了,忙碌而好学,没有时间让自己沉睡的洁白女性情感苏醒。也许已经苏醒,只是没有时间培育,任由它苍白而懵懂,一直一直无法成长成芬芳饱满的玫瑰。
但不管艾锡亚怎么样,反正尤利耶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某天某时心思突然激荡,如同突如其来的海啸,让英明之君半点办公的念头都没有了。他跑到艾锡亚那儿歪在椅子里,不是君王,而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他向埋首公务的女王诉说内心的烦恼,他爱上了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人,他没有坦率告白的勇气。
艾锡亚机灵精明,她抬头微笑,她解救他。她说,也许那女人并不介意,毕竟你是最强大一支帝国的国君。
艾锡亚多少在抓住权利的同时,也将女人半大不小的幸福抓了点在手中。她什么都要。她握着尤利耶的手,把头放在他的膝上,那一刻的温宛像透了世间一切寻常女子。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教庭,除了教皇。艾锡亚崇拜教皇,什么都有依旧不知满足。
她问教皇,您要追求什么?教皇的回答十分简洁,快乐。快乐?艾锡亚似懂非懂,快乐之于她,是可以自己作主自己的人生,不必委曲求全患得患失,把想要的东西实实在在抓在手里,把阻碍自己的人真真切切踩在脚下,安全了就快乐了。
可教皇,最大的权最大的利,没人挡在他前方,世界都臣服在他脚下,快乐之于教皇究竟又是什么?他应该不缺快乐。如果艾锡亚奋斗到教皇这么风光的地步,她会觉得拥有了极乐,下地狱也无所谓。原来还有比她更贪更不知足的人。艾锡亚在崇拜的同时又怜悯教皇,在那个高度都无法快乐,都还在追求快乐的人,勿庸碌置疑,很可悲。
教皇感到有双深深的眼在追逐他研究他。回头看,是艾锡亚,好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艾锡亚在他,原只是个小小的玩艺,供他驱策的棋子,可她慢慢慢慢有了挑衅他权威的力量,曾经安份低首膜拜的她,抬头直视他,直言不讳自己的想法,不会听他语气惺惺作态保护自己,她不畏惧于他的权威。从没有人能直视着教皇的眼睛说法,艾锡亚却习惯以眼对眼,她措词礼貌,但不是以下对上仰望的礼貌,是种平视的礼貌。
这个女人的心太大了,教皇玩味地想,于是他问艾锡亚,你的心里还要装多少才满足?艾锡亚走上前,作出镇定回答:不知道,从把您放进心里开始,它更不知满足了。
那么近,近得呼吸交融,她跟教皇眼睛对着眼睛,如此告诉教皇。但教皇只是用一根手指将艾锡亚推下台阶,对她说:我不要你。
政治风起云涌,今天打仗明天结盟,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发生的。狂乱的风潮同样也卷裹着梅加诺帝国,做为紧邻,十一城的政局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
艾锡亚想,多该死的时代啊。财政由于防卫和扩充军备几乎到赤字连连的地步,教庭对十一城已不怀期待,是死是活由艾锡亚自己去鼓捣,十一城是艘开在狂风大浪里的小舟,教皇俯瞰的眼没有一丝拯救的意思。
但梅加诺的国君有,尤利耶对艾锡亚说让我来帮你,艾锡亚看着这个有血性的男人,她说,你不明白吗,十一城是个阴谋,一个让你的国家走向衰败的阴谋!
谁现在帮十一城,就如在自己身上种下一颗毒瘤,教皇所以连带降下梅加诺帝国的赋税,为的是让尤利耶欠艾锡亚人情,政治上的人情是从政者的软肋和七寸。
艾锡亚明白,她只是没料到这个人情这么快这么有效发作出来,这么遂教皇的意。
冥冥中或许一切都在教皇掌控中。艾锡亚恨恨地认为教皇主宰世界是巨大错误。在她权欲熏心的灵魂中裂开一道明光,始于私欲,归于正义。艾锡亚对善的迟钝,让她不理解什么东西什么行为叫正义,但对恶艾锡亚深谙于心。
邪恶无疑是教皇的本性。当艾锡亚在教皇宅邸明白外面所有混乱正是他救之不得的时候,她怒不可遏。她如此竭尽全力苟活在世,拼尽才智抓住安全的保障——权力。教皇却兴高采烈于毁坏与破灭的游戏,把完整的东西:国家、生命、安宁的环境、温暖与安全……打碎。他太有权太有钱,那么多那么多,多到麻木,毁灭与破坏便成了让他唯一有感觉的事。
看到艾锡亚,看到各国君王为各自利益尔虞我诈疲于公务,却兜转于走不出的困境,他觉得有趣。艾锡亚不觉有趣。她为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发出愤怒的呐喊。
在艾锡亚还是奴隶的时候,当奴隶主们不顾奴隶死活,为自己的利益赶着奴隶去送死。她看在眼里,她在心中想假如有一天让她有那种权力,绝不让这种悲惨的事发生。她爬啊爬,披荆砍棘一路登上权力峰,却绝望的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比她更高的人依然在创造悲伤、苦难。
何时是个尽头?她弯下腰抱住肚子,鲜血顺着腿淌下来。教庭高高的大窗中一束阳光破云而出投射在她身上。艾锡亚流产了。
脐带相连,十一城也正遭受流血之痛。失去唯一的庇护者,有人来蚕食。
梅加诺帝国在惨淡夕阳中看着故国土地上纷沓的铁蹄,耳畔是艾锡亚前往教庭前的叮嘱:勿援。
十一城到底归谁?艾锡亚对民众对军队说,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们,我来自你们,所以只有我适合你们,你们必须等待我回来,不要依靠任何人的帮助,家是你们的,自己守卫。
民众没有听过如此有力的演说,充满自私但真诚。于是他们想自己守卫自己吗?好象就该这样。于是当领主们忙着用钱贿赂入侵者,群起的百姓却投入反抗的热潮中。
而艾锡亚正经历毕生难忘的痛。她不知自己有了孩子,知道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那个孩子。肉体的痛远比不上精神所受的打击。但她咬牙一挺,又活过来了。
脸色惨白,眼神去清澈,震痛过后,艾锡亚反而平静下来。她念念不忘她的十一城,她扶着教庭冷漠的墙走过天神们的注视来到教皇跟前。
十一城属于我,是不是?她远远地远远地仰望着那个人间至大的邪恶化身,精神却居高临下,目光投去,透明而倨傲。
教皇的手握成了拳又松开,点头。于是艾锡亚满意了,她丢下轻蔑的一个笑,决绝扭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