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 异教徒(1 / 1)
——教皇非人类——
次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教庭所在地华更尤丝郊外漂亮的冰暴布咔喳咔喳开始融化,突然在一阵暖风里化成巨大的水龙扑入深潭。盛开白色小花的原野上断断续续行进过色彩斑斓的马队车队。
驻扎在丰沃草场上的游牧族小孩点着这些远行而来的队列好奇不己,于是年老的牧民便告诉他们,每五年都会有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人到华更尤丝,因为在那里有隆重盛大的祭祀。老牧民会双目忧伤深远感喟:教皇会亲自主持的大盛事啊。
教皇,充满神性力量的封号,代表着极致权利财富以及神秘感,当然还有恐怖。他们习惯把面庞遮在古怪的面具下,喜欢住在空旷安静的神殿里,有十字军为他守卫人身安全,他不愁吃不愁喝,生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考虑今天让哪些人跪倒在地亲吻他的鞋子。王公贵族甚至国王,这些人在教皇面前渺小如蝼蚁,他们把头颅按在地上,宣誓忠诚和决心。
想要的东西唾手可行,所有人都惟命是从。当教皇,在人类将神奉为唯一信仰的年代,是一座通天的塔,透过教皇就只剩幽蓝天空里默然俯视苍生的神明。
神明对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很偏爱,偏爱的有时过了火,他们总忍不住喜爱之情,迫不及待将教皇们招入天堂与他们共享极乐。
历史上历任教皇在位的年份最多她就十年,最少的只有七天,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即任的教皇们便有所觉悟,疯狂征敛财富,大吃大喝,纵情狂欢,把想做的事用最迅捷的方式完成,囫囵吃下一个人一生可以有的全部享受,然后应主招唤进天堂慢慢消化。
默示录中有这样一段话:不要恐惧你所受的苦,至死忠诚,我会赐予你生命的华冠。教皇把这话刻在教庭七块台阶上,每个参拜的人都有幸看见。而教皇本人用他的尊足踏过这来自上层大能们的诫语,走向世俗的欲望,穷凶极恶尤如不知魇足的饕餮。
现任教皇继位那年艾锡亚刚会跚跚走路,她走路十分性急,刚会走就撒着短腿想跑,每每跌得鼻青脸肿。街上衣衫褴褛的奴隶贫民谁也没空理她,追着漂亮的马车大喊着:看在上天的份上,看在新教皇上份上,大人啊夫人啊小姐啊行行好吧!他们涎笑着死乞白咧粘答上去,即使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随扈踢得满街翻跟斗,在下一辆马车驰近前立刻又会粘上前。生命力之顽强意志之坚定实在跟石头一样。
在幼年的奴隶女儿艾锡亚眼中,那年的那天如同奇迹节,主教堂外的大广场上站满了衣着光鲜的男女,他们慷慨宣誓,撒出大把大把镍币,艾锡亚头顶全是兴奋的扭曲的脸庞。她听他们接着小小的钱币大声叫喊着那个口号:教皇陛下万岁!
这一天的重现只需相隔一个手与另一个手的五指轮回,艾锡亚坐在华丽的马车中好整以暇面对拥挤不堪的人流中不时拍打车窗,嬉嬉而笑乞讨的人,这里是圣城华更尤丝,五年一度的祭祀总让全城的人倾巢而出,万人空巷。这批人海涛般汹涌覆盖而来,艾锡亚渐渐心烦气躁。这些人随时可以把她连人带车吞下去,可以把华更尤丝吞下去,喧哗中那一句句饥饿的行行好透着作怪,谁才是愚人?艾锡亚觉得坐在马车中穿绸带金无视于此的达官显贵,那神圣教庭中脑满肠肥的教皇是愚人,她愤愤将帘子拉上,见鬼去吧,她就,艾锡亚对自己说。
参拜前艾锡亚决定不进去跪教皇,教皇对她的前途毫无作用,没有诌媚的价值,教皇目光短浅贪财忘义,更没让艾锡亚崇拜的条件,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得到是艾锡亚行为处事的不二法则,她来自苦难,缺少钱、权和安全感,没空花时在一些得不到好处的人和事上。艾锡亚想去见一个老朋友,她走向十字军问他们:达雷斯在哪?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走到十字军面前,人们对十字军所怀有的恐惧仿佛与生俱来,每个母亲都会用所风所闻进行胎教,上一代刻骨铭心的恐惧会完全传递给下一代,生生不息。而艾锡亚,身材娇小走路快速的艾锡亚斜着头眼中没有恐惧,达雷斯是行动的目标,这些人算什么?不入艾锡亚的眼。十字军认得她,把达雷斯叫了过来,艾锡亚看了一眼,她问他们第二句话:有几个达雷斯?艾锡亚没有见到她要见的那一个,一种比失望更大的情绪袭上来,无处不在的神秘力量从地上滋滋升腾,艾锡亚此回看得很明白,这股神秘力量完完全全是冲她而来的。
夜晚的华更尤丝显得很安静,但艾锡亚不需要宁静,也不属于宁静,当同行的尤利耶看到空空的卧房时,他所想的不是发动随行人员翻转华更尤丝,而是略带感慨的自语;真是个会折腾的女人。他完全不会为艾锡亚担心,担心艾锡亚,不如担心自己更为实在,不出意料的话,尤利耶会在短时间内接掌帝位,而艾锡亚是他皇后的第一人选。尤利耶不希望有个如此不讨人喜欢爱自作主张的皇后,艾锡亚成为皇后只是他顺利从其父梅加诺四世手中接过帝国权仗的一个跳板。艾锡亚生为女人,却功高震主,对尤利耶这位新王不是个可以估息的存在,他要将艾锡亚从梅加诺家族的宫殿里抹去,这是迟早的事。
夜色皎洁,而阴谋的种子已经萌芽,但在阴谋遍地开花的世间,多这一颗又有谁会关注?星星一眨一眨,艾锡亚停了停,抬头看了眼,久违的星空,记忆中是小时候赤足走在田野,天才蒙蒙亮她来偷挖土豆,厚厚的雪盖住了土壤,她用手刨开雪在泥里找残存的果实,找到一个就会高兴,回去的路上满天寒星映亮白雪为她指路。那是一段苦涩然后纯洁的岁月,但艾锡亚绝不会留恋。回忆,所以回忆,因为回忆是艾锡亚力量的来源。夜闯教庭需要力量,艾锡亚攥着手继续朝阴森的腹地走。
有把声音传来,进这边来。虚掩的刚走过的门口亮起了烛光,艾锡亚认得这把声音。房间很大,白蜡在烛台上滴着泪,艾锡亚在一把椅子上入坐,她谨慎地看着六名十字军包围中的那个白袍蒙面男人。没有人挡她,是因为她的行动早在意料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艾锡亚觉察到整个教庭被一只手托在掌心。头顶穹顶上闪烁的神人面无表情俯瞰艾锡亚,一种超越她所信奉力量以外的力量正侵略着她的认知。
六名十字军艾锡亚逐一打量,略觉诧异,明明听到达雷斯的声音。她说:达雷斯在这里吧?我来找他。教皇扬扬手,十字军退走,艾锡亚看到面具下那张教皇的脸时错愕了下。教皇说:达雷斯不是你要找的人。艾锡亚蓦地倒抽一口气,她要找的原来竟是教皇。
教皇比他是达雷斯时更加俊俏,发色也成了璀灿的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可这些入不了艾锡亚的双眼,她只明白教皇即为达雷斯。好的,她定住刹那惶惑的神魂,心想这个教皇他要做什么?而我又该做什么?艾锡亚目光炯炯,她用最好的状态应付所有即将来临的异变。
教皇不是个可亲的人,不会让一个人随随便便进入他的领地。权力大如天的教皇,跟众多权力在手的人一样,习惯孤花自赏,而要做的事,从来不拐弯抹角。他看中艾锡亚的贪与恶,还有逆境中巨大的暴发力,他想收买艾锡亚的灵魂为己效命。
教皇出的筹码,便是梅加诺四世迫于无奈割让给教庭的十一座城。这无疑是个极其巨大的诱惑。教皇问艾锡亚: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个强烈的权利冲击。艾锡亚有些回不过神。教皇露出习惯性的笑容,浅而冷,他是世上最大的庄家,他给人什么牌,那人就得接,即使那是张鬼牌艾锡亚今天也得接,而他给她的却是至尊王牌。
即便是懵懂的幼年艾锡亚,出于对利益的敏感,也会先抓到手再说,而现在的艾锡亚饱受洗礼精明透顶,她双手举过头顶向教皇低下头颅。
教皇对于膜拜在脚边的芸芸从生己不感兴趣,一切都在他预料中。他用他近似透明的眼瞳看着新信徒。对权势如此执着的女人,会如何在今后的梅加诺氏宫庭舞弄她手中的力量呢?他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手刃生母,你的良心谴责过你吗?他的信徒回答,不会,我从不为做过的事不安。艾锡亚按住胸口,我只听从心的招唤,它告诉我,那人该死。教皇对艾锡亚的坦率和无耻没有意见,但明确地告诉这个跪在脚边的女人,从今往后她得听从他的招唤,把教皇放进她权欲熏心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