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林音先低头,讨好他似的说:“晚了,吵醒妈妈不好,我明天晚上会早点回来……”没说完,对面的门打开了,林母披着衣服走过来。
“怎么啦?两父女有什么好争的,都这么晚了……”
“我在教她做人,你不要插嘴!”林父气在头上,喝道。林音眉头一皱,赶紧拉着妈妈离开。“明天晚上再说罢,明天还要上班呢。”
也许语气里的不满太明显,林父火气不消,添了一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念不念书都改变不了!”
“你说什么!”
林音回头狠狠的瞪着他,妈妈使劲拉着的手臂都痛了,才意识到自己对着父亲大人发火了。
这么直接对骂的场面,自林音上初中之后,就不曾有过。不是父亲大人客气了,而是林音不屑、不想。
又是决堤。
“你算什么!我体贴妈妈才叫你一声‘爸’,不要以为我卖你账!我行为检点不检点你管得着?你教过我什么啊?”一连串怒骂,酒精烧着肠胃,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喷发的血涌上胸口,漫过四肢。
“跟男人上床算得了什么?我初中就吸烟喝酒,跟一群阿飞打架打破头,上高中跟班主任吵崩了一个星期没上学,天天混游戏机房、去……”
“小音不要跟爸爸吵,都这么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林音被妈妈拉退几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回头看到妈妈怯懦的表情,又忍不住了,对着她大吼:“什么明天再说!有什么好说的,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嫌弃我们嫌弃好久了?我们都丢尽他的脸,配不上他这个有名的教授!”
“我以前以为你不喜欢,因为我不是男的,以后不会给你争荣耀——这么多年,我再玩,学习一点没放松过,拿的奖学金还嫌少?根本不是这样——你根本自我出生就不愿意看我一眼不是?你这么难过干嘛不去做亲子鉴定?你以为你是体贴妈妈、顾全她的颜面?你只不过胆小如鼠、怕丢不起脸!”
最后这一句,林音几乎是歇斯底里,扯了嗓子尖叫出来。林父气得直打颤,站也站不稳,抖着手指指林音,又指着林母怒喝:“你——你看你教出什么女儿?你看你——”
“啪”一声,林音狠狠打下他的手,“你凭什么骂她?妈妈什么都不欠你的,是你……”想甩开妈妈紧紧抓过来的手,又怕弄疼她,“妈,你不要拦住我!这么多年你忍他还忍不够?嫌你念书不过,嫌你不会招待客人,嫌你做的饭菜不好,嫌你……说到底,他就是看不起你!不甘心莫叔叔喜欢你那么多年——如果不是莫叔叔,他老早就甩了你跟他的……”
眼泪止不住。浑身怒气一下子消失了,林音看着妈妈的眼泪,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再说下去。抬手捂着脸,林音挤出一句:“妈妈,今天我生日,求你了,不要再忍气吞声——我受不了了,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要在这个家多呆半天!”
五、盛不住的情义
草草洗了个澡,已经过了三点。林音躺在床上从皮包里掏出千语送的礼物。包装得很漂亮,一层玫瑰红的素纸上边还蒙了一层磨砂玻璃纸,蝴蝶结很别致,裁成细细一条的绢编织成平贴在玻璃纸上的蝴蝶,又有点像两颗重叠的心。千语年年为了林音的礼物的细节费心,林音收多了不晓得珍惜,看看拆开,把东西留下、藏好而已。
千语当然知道,从小看多了林音收到圣诞卡看完就扔。照样用心打扮送给林音的每一份礼物。天天见面的人,大小节日都算借口送礼物。都是她认为合适林音、而林音自己绝对不会去买的小饰物。相比林音随便多了,生日礼物未必想起要送,送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唯一一次准时的,还是千语上高三,林音趁暑假整理了两年前的笔记,装订好了送给她。
想着千语接过笔记时那“怨恨”的表情,林音抿起嘴角,眼睛眯起来。漂亮的包装已经分尸,枣红的手饰盒子,里头是……林音竟然叫不出是什么,有点像梳子,上边缀了一排嫩叶芽和粉蓝的花瓣,错落的花叶之间镶满假钻,灯光下星光点点。
如果上边的假钻都是真货,估计卖了千语也不够,林音笑笑把它插到左边发鬓,懒得去照镜子了,又取下来,放在枕边,看着出神。虽然现在和段先行正浓情蜜意,千语还是自己单独送自己礼物,另外跟段先行合送一份——看来分量挺大的,吃饭的时候他们没法带进餐厅呢。
那么温柔的人啊,被他拐了,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想到这儿,林音掏出手机打开。果然,十几通“杜千语”来电,送分手后一直到十二点都有,也有段先行的号码。电话不通,千语同时坚持不懈发短信,一句接着一句,不着边际的安慰林音,或者抱怨,或者撒娇。单看这些短信,都可以看到她赌气的样子。有点圆的脸,水灵的大眼睛,有点扁的小鼻子,怎么看都像外国人最喜欢的胖中国娃娃,尤其被林音惹毛了噘嘴瞪眼的时候。
小时候更可爱呢,肉乎乎的。现在人拉长了,还是很圆润,很好吃的样子,看得人心暖暖的。可惜她自己不喜欢,成天埋怨自己不够高挑纤细,跟不上潮流。林音每次只能干笑,笑她羡慕自己,没事长了一米六九,脸颊瘦得没有肉,配上细长的丹凤眼,随便一个表情都是尖刻和高傲。
翻到最后,竟然有一条段先行发的。他们这种人会浪费时间发短信,难得。
千语很担心你。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也许能给点意见。有空聊聊。
直接明白而准确,果然是商人。林音躺下,想睡一会儿。眼前出现段先行的眉眼。他看展览的时候,兴致很好,笑容不错,可是眉头习惯性皱着,深深的眉间皱纹是性格的标志。眉毛浓而长,修整过,所以不显沉重或者杂乱。底下的眼睛不太好对视,深色的瞳仁里光芒锐利,像入夜无声、杀人无形的暗器。当他的下属应该沉默而干练,不然也会被他的眼神训练得沉默干练。鼻子不是挺得夸张,顺着额头的曲线刚好带着别人的视线滑落,唇有点厚,双下巴。
他定格在那里,略略弯腰,专注的看着模型,偶尔眯起眼琢磨那些配件,好像在琢磨竞争对手的策略一样执着。因为那天的衣服颜色都浅,他整个人像浮在一团柔和的光线里。只有眼神。
记忆如此清晰。林音不愿意再想,抬起手挡住眼睛,感受眼睫毛在手背下骚动的痒。天开始亮了,薄薄的窗帘没有挡住偷窥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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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也跟父亲大人吵过架,也冷战过,可是这一次,大家都以“成人”的姿态,所以没法归于原先的和平。所谓和平,不过是盖住腐臭的垃圾桶的盖子。生活就是这样,掩埋了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如果没有喝醉,或者心情还好,林音肯定不会选择揭开这个盖子,不愿意也不应该。
不小心踢翻了,后悔也没必要,就这样早出晚归,偶尔打个照面,互不干涉。
林音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或者做了,跟懦弱的后悔相比,她宁可幸苦一些去承担后果和责任。
所以,即便知道痛,她也没有把目光收敛,而是仔仔细细把他扫描了一遍,用这个暗色西服里、气息像还在工作当中、沉稳的段先行,覆盖那一个。接过他递来的啤酒,拉开拉环,没有泡沫,摇一摇。
“怎样?”
“不够冰。”林音这么回答。工作上的事情,前天有结果了。挖来的人果然担纲,自己成了他的副手。有点像降格,不过本来这个职业发展就不是台阶式的,当副手也不是那么难看,能够接受这种安排。谁说一定不值?忙了这么两年,责任轻了,可以休息一下,顺便把两个执照考下来。
“你还年轻,工作的事不用急进,不到三十独立担纲的人不多。”他有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音哈哈笑了,蹲下来,享受的凉风吹到脸上的惬意。上海这个躁动的城市里,没有海滩。对着海喝着啤酒聊天才符合林音的style。现在只好对着对面的酒吧,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深夜的衡山路很热闹,不适合聊天。
“说得……好像你不是跟我同年似的。”林音抬眼看他,没想到他也随性的蹲下来了。
天啊,穿成这个样子蹲在这里,感觉好像非洲长牙象跑进白兔笼子。
“呵呵,就是。不过,你没有她认为的坚强,与其让她不知真相的担心,不如痛快诉苦,偶尔让她也照顾一下你。”
“是吗?说得好像你比她了解我。”
他不出声的笑了,伸手擦去嘴角漏出来的啤酒。“是吗?”
“我的事她烦不来,没必要——或者你可以说我虚伪。”林音晃晃罐子,没多少了,不响。
“哈,就是——她太崇拜你了。除了烟酒,你在她眼里真是完美的。”
“除了酒,其他都不用介意。”林音笑着提点他。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