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她会告诉你的。”她站起来，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把衣摆拉下一点。“不聊了，这么晚了，回家。”

“我送你。”

“不用了，你喝了这么多——我打车回去。”

“这儿不好截车……来吧。”

段先行往那间酒吧招呼一声，泊车小弟把他的车开过来了。林音没有再拒绝，顺手给了泊车小弟小费，自己开门上车。打开音响，Beatles的老专辑，“……all you need is love，all you need is love，all you need is love……”

“笑什么？”他趁转灯转过头看她。

林音闭着眼睛装睡。Beatles替她说了“is being a hard day’s night.”

跟他们没关系，一个人的问题一个人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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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妈妈在林音房间里等她。“房间”其实是原先的阳台，连着辟出来的一角客厅，修成一个隔间。能在浦西这种地段有两室一厅，在以前的上海，算奢侈了。

林音每次心情不好，都会取笑这片小区的开发商。九零年左右的香港老板，雄心壮志或者“傻冒”，把香港的小区样式完全搬过来，一梯五户，中间一套小的，左右对称各两套。在讲究朝向和采光的上海，这样的房子当然卖不动，价格一降再降，最后只好半送半卖给教育局，成了各大高校的福利房，现在还是业界的笑话。不过也因为这点诟病，让杜家有机会跟堂堂大学教授同住一幢楼，让林音拥有这么一个好朋友。

“小音今天工作累了吧？”妈妈喜欢这样开头。林音顺着她，点点头。靠着她坐在床上。单人床，有点窄。

“不开心……爸爸他……”依旧是温柔过头，林音眉头要皱起来了，忍住。

“不要说他了，没什么。”

“……小音，妈妈知道你不高兴……你上次说的那套房子怎么样了？”

“四季花园”开盘，公司优惠中层管理人员八折购买一套，不过要一次付清款项。都是全装修的单身公寓，才一室一厅，四十几平米，很奢侈的卧室内错层、客厅辟出隔间设置吧台。很符合现在的小资格调，卖得相当好。林音没想过自住，也买下一套，打算趁楼市猛涨，合适时再转手。

“……你想搬过去不？”林音看着妈妈，有些期望。

“妈妈不想。你自己呢？不如自己住好了？那儿离公司比较近吧，环境又不错，正好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独户住的呀。”

林音不吭声了。本来就是自己做的项目，好不好自己清楚。如果撒一下娇，妈妈会不会跟自己搬走呢？可惜从小就没有学过撒娇，一点印象都没有。一段空白，人生里有那么单纯可爱的一段，跳过了。

“就这样吧，妈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陪着的。”

“你赶我走？”林音故作凶狠的瞪她。

“你这孩子。”她笑了。

“为什么……”林音嘀咕，妈妈还是听到了，笑着说：“你啊就是太好强了……有时候还是偏激。爸爸跟妈妈的事情，妈妈清楚得很，你小孩子担心什么。”

“他不值。”

妈妈笑了，眼眯眯的，比林音的更有韵味。不过眼角的皱纹，区分了两段青春。“你还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妈妈的忍耐，因为爱，或者习惯去爱。即便没有相当的回应，还要承受猜忌。如果“爱情”需要忍受这种委屈和容忍，不要也罢，一个人更好。

“为什么不是莫叔叔？”林音小声问。

“因为是你爸爸——小屁孩，如果是他，就没有你了——你爸爸也怪可怜，从小就被你挑剔、拿来跟莫大哥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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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妈妈，正式搬走之前一定好好跟爸爸告别。林音每天下班回家收拾东西，一点一点运到新房子。好像下决心再也不回来似的，一点东西都不留。

六、沉默比坦白更痛

蚂蚁搬家，半个月里总于把东西搬完了。在卧室进行扫尾工程，看到千语送的头饰，林音才想起来，还不曾告诉她，他们，她已经搬走了。怎么开口呢？算了，等下次见面吧。

上个星期还跟她通了两次电话，这个星期完全忘记了。忙，算不上，只因为一直没有打开私人手机，晚上又多数出去买东西或者在这边收拾东西。千语知道她的公费号码的，知道她不喜欢，所以不会打进来。通常如此——所以林音听到手机铃声，费了好大力气绕过客厅的杂物、扑到沙发上抓起手机时，她愣了一下。

熟悉的一串数字。犹豫一下，千语放弃了。照常应该马上回拨一个，可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放下手机。

所以一个小时后听到粗鲁的砸门声，大概是用脚踢的。林音心虚得心乱跳一阵。冷静一下，活动一下这两天都没怎么运动的面部肌肉，林音豁出去似的拉开门。看到只有千语。林音反而不知道笑了，默默退进屋。厨房还没收拾，没有茶水招呼千语。也没必要，林音退到沙发旁边，看着千语。她抱着好大的手编袋，鼓鼓囊囊的。看着她把东西往外掏，有一瞬间，林音有点害怕她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堆行李，说要在这里住两天，展现她特有的固执，直到林音受不了，说出让她信服的原因来。

幸好不是。林音莫明一笑：不似当年了。全是食物，有她爱吃的，也有她不爱吃但是千语一直唠叨要她多吃的。千语抱着食物往厨房走，林音才留意到门口旁边还放了个西点盒子。去拎过来，转身看到她停在厨柜上放着的小冰箱前边，林音心里“咯噔”了一下，走过去，伸手把冰箱的门关上。关起里头满满一柜，啤酒，同一个牌子，一种口味。

“不要喝那么多。”千语说，声音很轻，很温柔，在生气。

“……天气太热了。”确实，定购的空调还没有送来，房间里闷闷的，开着的窗子吹进来的都是带了黄浦江湿气的热风。五月的热风，不是热浪，但是粘糊糊的，烦人。

“借口！”千语声音还是轻轻的，但是很坚决。林音突然觉得厌倦了。她不认为自己母性强，当了这么些年保姆自己惊讶得很，总觉得，有一天，突然会维持不了这个和善的面具，暴发出丑陋的一面。

在千语面前，林音确实不希望暴露出来心底张牙舞爪的欲望和憎恨。被人依赖，可以当作动力让自己维持光鲜的外表吧。

这么想，真的卑鄙到极点了。这到底算什么？好朋友么？

自暴自弃似的，林音拉开冰箱的门，拿了一罐啤酒，折回客厅。不过没有打开，拿在手里把玩，冰手。

千语跟出来，斜对着林音坐下，看着她不雅的盘起腿，把啤酒搁在大腿弯里，把短袖卷到肩膀上——不过，她卷起左肩的，要去卷右边的，停住，把左肩上的袖子重新放下来。看到林音无意识的动作，千语的被心刺痛了一下，眼眶红了。林音看着她，不知道刚才习惯性的动作对千语的意义，只是内疚，把啤酒稍稍放远一点。

“心情不好，跟我说好不好？”她开口哀求。林音皱起眉，没有回答。

“你跟宋先生分手也不跟我说……”千语向来不喜欢宋恒，不过性情好，一直很客气。

“不关他事——我没有这么脆弱的。”林音微微一笑。只是千语看得出来，她的笑没有到笑眼睛里，而且更加不自在了。千语不喜欢她跟自己分生、不把烦心的事告诉自己。以前她不会这样，对她来说，很多事情别人觉得严重，她都无所谓，可以坦白的跟自己聊，虽然没法给她很实用的意见。

以前只有一件，跟林爸爸有关。现在呢？除了感情，有什么可以让林音逃避自己？

“那是什么？自从你跟他分手之后，你一直怪怪的……也不肯跟我们一起……”

林音不喜欢千语这个样子，忧心忡忡的样子。打断她：“跟你们没关系，我想自己一个人罢了。”

“……林林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先行？”“林林姐”，她嘴里冒出这个小时候用的独特称呼，表明她不安。自从那次受伤，她就不曾在她面前这么叫她。只肯没大没小的叫她“林音”，好像立下决心，不再只会受长她两岁的林音照顾。

“不是。哪儿冒出来的怪论！小孩子！”林音伸长手抓住她的脸，死劲一捏，“再说，你跟他的事，又轮不到我管，你管我怎么想干嘛！”

“……真的不是不喜欢？”千语不肯放弃。林音看着她，眼神太明净，照得另外一个太罪恶。支持不住，低下头乱笑：“不是啦……你喜欢就好，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态度吧？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抬头，看她的眼神，看到她咬住下唇不说话。林音知道她开口，大概要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之类的话，突然觉得嘴巴好干，干得有点苦，苦得有些痛。

她不知道，我喜欢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