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意想不到(1 / 1)
水是温柔的,轻轻滑过女人的脸庞,洗去尘埃,铅华或者是泪痕。水又是无情的,一次又一次的冲刷掉地上腥红,从不觉得心伤。墨都的夜恢复了繁华,灯火依旧辉煌,灵湖宫歌舞升平,但是贝妃脸上的笑容比起以前愈加少了,倚在软榻内,秀目失了往日的神采。近日宫中发生的几件大事,对她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除了曼纱公主之外,康姬也被接进了宫,就连平日里躲在寝阁里不出门的如夫人,侍姬也开始见光了,最可恶的是,珏夫人又怀了身孕,如果真诞下个王子,将来她那还有翻身之日,不过,这一切,都怪那个心闲到长草的戎国公主!后宫永远不会缺少青春的容颜,曼纱的美丽和年轻,国王陛下的恩宠和福泽,立刻吸走了所有人的眼光,其他的人,还是过着寂寞的日子,忙碌着自己该忙碌的事情。
康姬,整整一个白天,坐在碧海亭里,任寒风抽去身上的温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是惟悴的,这样的女人,心里肯定不幸福,至少,并不是人人口中,那个用尽了手腕想要重回墨都的有心妇人。如果真是那样,现在已是随了愿,为何还要这样忧郁?
她只是偶然间路过,就被康姬眉间的忧郁吸走了灵魂,立在树后,一步也不敢再动,生怕惊醒了沉思的康姬。她知道,康姬不喜欢她,进宫拜见她时冷漠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因为母亲冯夫的人缘故,不招人喜欢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若是别人,她会骄傲得头也不会回,可康姬,为何那样特别,让她经不住的想靠近。
“夫人,小王子醒了。”还是那个嘴利的小丫头。
“嗯!”
康姬回去之后,她才从树后转出,心情落寞地回自己的寝宫。
一红一白两个倩影在她宫门口徘徊,因嫌原来的名字叫着拗口,她替她俩改了名字,换成了清风和明月,明月此来,大概是要辞行,回遏多。她带来的兵马,在城外休养了三天,是该起程了。清风和明月,幼稚时曾见过几面,所以,要离开一个,心中难免有不舍,三天的时间,她已经陌生了异语。
征得了她的同意,清风欢欢喜喜地送明月出城,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戎戈交待她要做的事情,连个眉目都没有。
“娘娘,陛下有请。”他的侍从。
自从得知他娶她的目的之后,她是更不愿见他,晚膳过后,早早关闭宫门,熄灯就寝,并吩咐侍卫守好门庭,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本就耐心全无,自然不会再来。今天不知是何事,早早派人来通知,怕晚了,又得吃闭门羹。。。。。。。。。。。。。。。。。。。。。。。。。。。。。。。。。。。。。
光华殿,意为紫气东升,光华普照,殿中鎏金匾额,廊檐飞角,跟灵壁阁十分相似,这里是接见外臣的地方,她是不便露面,她停在偏殿等候,让侍卫前去通禀。
“王后,来,孤王请你共同接见一位重臣。”难得一见他神色飞扬,满面笑容。牵起她的手,转过与大殿相隔的屏风,一起走上御台,国王的宝座铺了锦毯,坐上去却还是冰冷无比,她举眸望去,台下一名精瘦的男子,满嘴的胡子,打着卷儿,东翘西弯,每一根都争相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劳陛下与王后共同接见,安亚真是三生有幸。”
他虚晃一下手,道:“安大人,这是你应得的荣耀。”异域,王与后共同接见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也是十分重要的人,安亚但凭口舌,让草原部落归附乌国,已经是功不可没,更何况他还救了奄奄一息的格里伢(yi)王子,让尊贵的王后出来接见,也是一种殊荣。一转眼,却见戎稚盯着安亚出神,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后!”他十分不满,沉声唤道。
她回过神来,微露笑意,道:“近日俗事缠身,略有疲惫,让安大人见笑了。”
“安亚不敢。”安亚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疑虑,恰巧又被戎稚看见。
“王后,替孤王安排酒席,孤王要宴请诸位有功之臣!”
“臣妾尊旨!”
她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开,心却莫名地悬空,回宫之后,将酒宴之事交于清风与内嘎拉一同去料理。她从医书上查到,蚀心蛊的症状出现到完全发作,还需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也要跟据个人的体质决定,父王中过寒毒,又受过重伤,恐怕不能撑到三个月,这中间,也许还有转机,异域的医书宝典是存放在天绝门,如果上天有眼,就助她能尽早找到那本宝典,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展开戎戈送来的丝缎,她再一次泪流满面,因为知道她手不够巧,所以放置了父王的旧衫,她不敢举剪栽衣,更不敢穿针引线,仿佛她一动手,父王的脉息就会减弱一分,如果查到是谁乘人之危,下的狠手,她一定将那个人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秋冬之际,也曾帮师父师叔缝补过衣衫,针脚功夫倒还懂点,但父王腰带的狼首她是无论如何都绣不来,一是心存畏惧,再是,那是个精细活,而她,没有金刚钻。
她努力回想父王病重时候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银针破手指都没有发觉,侍卫是族中人,守卫,煮烫药的亦是戎国人,倒底是谁?猛然间,她想起那个绾巾的中年人,肯定是他,可他是借用自己的银针救父王,也没有不妥之处。哦,对了,最后一针,在扎之前,他挥了一下袍袖,而自己恰巧打了个喷嚏。
他扎在父王心口上的那一针,突然像扎在她心上一般,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整颗心疼得她从矮凳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稚儿,你怎么了?”他原本是站在寝宫门口,静静地看她穿针引线,缝制衣衫,不曾想她好好的,也会摔倒。
“把宫门关上。”她的语气近似于央求。
他挥动掌风,关闭宫门,扶她坐回榻上,寝宫里异香弥漫,她是怕这香血的气味传到宫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直低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哭过了,最近一个多月,她总是莫名奇妙的流泪,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心伤?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康姬,曼纱等人进宫所致,难道是西戎出事?还是冯夫人?
抚上她的手腕,探查脉息过后:“还好,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问题。”
“既然身体不适,晚上的酒宴就不用去了,好好歇着。”他安抚她道,声音跟春日暖阳一般,沁人心扉。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深秋,宫中百花凋零,陛下的身上怎会有红门兰的味道?”那是异域北部林场特有的花草。
他怔了一下,勾唇笑道:“孤王刚从曼纱公主宫中过来,这香,自然是从她宫里沾上的。”
“喀纳迪是块草场,紫草,梭梭,金莲都会有,单单是没有红门兰这样清雅的东西。”
“这么说,你好些了?”
“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这种味道,可能来自安亚。”他并未去过曼纱公主的寝宫,刚才只是故意逗她。
她平静气息,咽下本已涌上喉间的腥甜,抬起头,道:“陛下,安大人功在千秋,臣妾也想再见他一面,只是,臣妾得梳洗一番再去,请陛下稍等片刻!”
他点点头,她自行退进内室,梳洗换装。
挑起桌上蒲萝小筐内的衣料,黑锦青缎,莽带只绣了一半,拿得起刀剑的女人,捉着一枚小针绣花样,得要静得下心来才行,后宫里,能静下心的女人,并不多。
转眼,身后移来一位湖蓝色罗衫湘裙的女子,一瞬间,全身的血冲上了脑门,他将颤抖的手笼进衣袖里,冷了脸走在前头,而且越走越快。她提起裙角,紧紧跟在后头,心道:对不起,为了求个明了,只能让你痛苦一晚!
宴席设在御花园的烟波阁内,她的出现,使无心之人感到惊艳,一如冯怜平空出现在异域众人的面前一般。罗衫,湘裙,绣了茶花的缎面鞋子,让有心的人,埋低了头,跟她预料的丝毫不差,安亚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事。一个眼神足够了,过去绾巾的医者,还是如今功在千秋的安大人,都被瞬间难以压抑的仇恨出卖,乘着歌舞正兴,她悄悄离去,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因为一时失察,害得父王受蚀心之苦,却还要笑着面对仇人。
脚踏向的是何方的路,她不知道,只是一味向前走,突然间感觉有个避风的角落,便退在角落里,抱着膝坐在地上,独自抹眼泪。
“王后娘娘,您怎会在此?”
康姬是寻着哭声找到花园的角落里,却看到卷缩成一团的王后,她有些惊讶,此时的王后,哪里还有半分凤仪,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她狠不下心冷冷的将她拒之门外,却也不想问起她缘何哭泣,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她只是将自己的斗蓬解下了,披在她身上,并且将自己的手帕给了她,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
戎稚止了哭声后,用香帕擦擦眼睛,帕子的香味跟夜昆仑的一模一样。
“多谢夫人体谅!”她感觉自己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的在宫里四处乱走,无意中来到康夫人这里。
“王后娘娘,无论何事,总有一天会过去,何必哭得如此伤心!”康姬心平气和,音如天籁,眼波安然似深潭,更像是参透红尘的缘外人。
“难得夫人的心境如此开阔,可我实在是想不开。”她没有自称本宫,不仅因为康姬是老国王的妃夫人,是长辈,更重要的是,康姬身上好像有种东西一直在吸引她,让她情不自禁。
“在王后娘娘的心里,想必康姬也是个不择手段的有心人罢。”
墨都没有人不这样看待她,一个侍俸过老国王的女人,又进了新国王的后宫,如何能不让别人意测?
“不,我从没那样认为过,夫人心底善良,这个我做质子时深有体会,为何别人的误会,夫人不去辩解?”若不是康夫人和夜昆仑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夜离的功力,神智不清之下,一掌劈死她绰绰有余。
“康姬已经不在乎了!”
“可我在意!”
话一经出口,两同时怔住了神,康姬眼里闪过些许震惊,沉默不语。戎稚从月下偷偷看得,康姬的一双眼眸,早氲成两个泪湖,自觉失悔,不该这样追根究底,苦了她。
迟疑良久,康姬长叹一声,道:“唉,伤心的往事,本想绝口不提,既是王后娘娘殷勤下问,康姬也不好让娘娘失望,只是,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夜已深了,碧海亭颇凉,请同康姬回宫,再细细道来。”
捧上一杯热茶,在她的期待中,康夫人开口道来:“年少时,心里总会有些美丽的梦境,渴望早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幻想中,自己一定比任何人会过的好,然而,却被冥冥之中叫做命运的神拔弄,跌跌撞撞地耗尽了年轮,最后是随风逐浪到处飘浮,连个方向也没有。”
这话戳中了戎稚的心思,使她也跟着康姬,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待字闺中的女儿,哪个不是在懵懂之中,幻想自己的未来,到最后,又有几个能如愿以偿,多是美梦都成了空。
“我的母妃,是康王众多姬妾中的一位,因厌倦了宫里你争我斗的生活,从小嘱咐我一定不要嫁入王公贵族家门,最好是能找到一位心爱的郎君,一起浪迹天涯,或是在草原上安个家,放放牛羊,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有一年,我在草原上同姐妹们嬉闹,碰见一位忧郁的男子,他安静地坐在草原上望着远方,背影那么孤独,一旁立着千里马。少年时,人难免会冲动,我辞别了姐妹,想跟他同去流浪。”康姬停顿了一下,眼里是深深的哀愁。
“后来得知,他早已经有了家室,而且他本人也是王族之后,那时,我感到害怕,怕跟我的母妃一样,在无数个等候的日子里,伴着无尽的担忧和哀痛过一生,我没有勇气走下去,于是选择了逃避,在说服自己离开他后,回康居的路上,碰到一个一生都不想放弃的男人。我并不是贪恋他英俊的容颜,或是高深的武功和学识,他的性子温润,脸上时常挂着笑,在你蛮横无理的时候,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你如坐针毡。我承认,我是个薄情的女人,我很快忘记了过去的一段情,我想回到康居,回禀我的父王,我要嫁给他,然后,以他妻子的名义,跟他一起生活,无论天涯海角,永无分离。”
“刚刚踏进宫门,道贺的声音和母妃的眼泪使我慌张,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以王子的名义,向我父王提了亲,而且还带着我的信物,父王以为我也知道,便欣然允诺,我虽是个女儿,但父王是真心疼爱我,在我反对之后,父王也不问缘由,直接悔了亲,这一举动激怒他,十几万大军,踏平了康居九国,后果可想而知。妻妾之间,本就难以相容,更何况我还是个国破家亡的不祥之人,也许是苍天有心捉弄,他有事离开墨都,我随着他的妃子进宫面见国王,恰巧那时国王毒发,神智不清,宫中又无他人,之后,我成了国王的妃夫人。。。。。”
康姬擦去脸上的泪水,恢复了平静,戎稚却哭成了泪人,她知道,那个忧郁的王子就是曾经的夜昆仑,康夫人今日的不幸,都是由他一手遭成。而且康姬口中另一名男子,让她想起了石遥哥,双雁山的月色下,也曾有一双相互依靠影子。天底下,幸福各有不同,不幸却总是类似,她与康夫人,命运惊人的相似。
“国王陛下到!”宫外内侍官的通传声突然响起,康夫人站起来,将她推进内室,神情十分严肃,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王后在她的寝宫里。
内室十分安静,他没有进来,然而她却被一样东西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