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如此相逢(1 / 1)
马靴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在狭窄的通道上来回传递,甬道两边,是锈迹斑驳铁栅栏,红锈似血,火光下更是触目惊心。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夹杂着陈年的霉味迎面扑来,散发着迷迭香气的男人,从中穿过,搅乱了原本凝结的空气。青铜面具亦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厉鬼,狰狞可怖。
“呀,多么狼狈,还活着么?石遥?”
铁链“哗啦啦”地作响,被捆在石柱上的血人抬起头,乌黑的眸子里透出精光,因失血较多,他的唇苍白,干裂,但还是笑了。
“四王子,别来无恙!”
“石公子果然气度不凡。纵然成阶下之囚,也是无所畏惧,令本王敬佩。”夜昆仑招下手,侍卫前来,启动机关,栅门缓缓移开,同婴孩手臂一样粗的铁杵连成片,就算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凡想斩开眼前的物件,怕得费一番心思才行的通。夜昆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通体透黑的铁杵,像抚摸着女人的身体一样,温柔,又情意绵绵。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反而成了生命的主宰。如果顺利,就在今夜,它们会送自己一份大礼,这比女人的身体更有吸引力,他也笑了,只是那笑隐在青铜面具下,除他之外,无人察觉。
“她还好么?”
“很好,今日就到此为止,本王要布置下宅子,迎接贵客,改日再来。”
石遥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神色越来截越沉重,夜昆仑要布置王府,可能已知有人会来劫狱,小师妹孤身在乌国为质,只希望她千万莫要听到风声来救自己。环视夜昆仑的地牢,简直是为自己打造的,其中阵法密布,小师妹不懂阵法,若是冲进来,也是难逃一死,如今她贵为戎国公主,身份不同往日,若是没头没脑的硬闯地牢,被夜昆仑抓住把柄,难保将来不以此为藉口,渡河与戎国开战,异域大大小小将近一百个国家,唯独少了一位霸主,他的野心不只是乌国国王这么简单,也许,称霸异域才是夜昆仑真正的目的。
戎稚安静地躺在胡榻上,今夜,将是一场恶战,她要放松一下,顺便再回想一下摄政王府的布置,上次没机会进得前殿,是因阵法阻挠,想必前殿是军机重地,如果能破得阵,势必轻松许多。不知伊孤能不能行。要实在无他法,也只得用自己的杀手锏。
宫门外传来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戎稚翻身下床,高声叫道:“你若再不回来,我真当你被人拐跑了。”
“请公主责罚。”
“罢了,我也不敢责罚于你,省得你找我母亲告状。”
“姚兰不敢!”
“且先进来罢,隔着宫门说话算哪里的规距。”
姚兰推开宫门,复又关上,一脸憔悴,满身疲惫。极像是七八日没睡觉一样,头也抬不动。
“你倒是比我还累的紧。”戎稚打趣道。
“公主,姚兰追一位行刺昌国质子的黑衣人到城外,不幸被困于石阵之中,幸亏有位高人指点才脱身出来,要不然,怕是死也难在见公主一面了。”
戎稚眸光转动,想起送信给姚兰的那位黑衣人,不知是否是同一人,她略有试探之心,问道:“你说的高人是何模样?”
姚兰摸着脑勺,苦想了一会,道:“我也记不清他模样,只是他的武功高不可测。”
“他是否有问过你住在何方?”
“我只说是打铁的,并未告知他是哪家。”那黑衣人是凭着感觉找到护卫们的么?真是奇怪。
“姚兰,今夜子时,我要出去一趟,如果天明时我没有回来,你们四个赶紧各自逃命去罢。要是你能回青城,替我为问候我母亲,还有,桌上有封信,到时有劳你送到北安王府,交给冷王妃。”
姚兰应了声“是”,戎稚已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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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的真快,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是辰星闪烁,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穿好夜行衣,飞速离开质子宫,她绕道去了昨日与伊孤约定的地方,巷子里空无一人,心头微微有些酸痛,看来真要孤注一掷了。
“抱歉,我来晚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戎稚回头,伊孤一袭黑衣劲装,身姿矫健,更似天神一般立于天地间,伊孤可能是异域少有的美男子,跟那些虎背熊腰的男人完全不同,戎稚看得有点炫目。她低下头,轻声道:“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不必言谢!”伊孤伸手蒙上面巾,准备出发。
这种性命相托付的事情,单一个谢字的确不够,可她身无长物,唯有将来他需要时,自己再以命相还。
两人轻功都是上乘,无需多时,便已到摄政王府,戎稚是轻车熟路,到前殿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伊孤亦不善解阵,戎稚只好请他助她一掌,并在原地等候她归来。戎稚落下的地方,正是夜昆仑控制机关的重地,她摄手掀起瓦片,撒入她事先准备好的药粉,不久后,她自己也跳了下去。
伊孤竖起耳朵,想听清里面是否有打斗的声音,但除了风声之外在无其它,一缕黑影从房中飘出,瞬间移至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朝前殿西方奔去。远远看见,地牢的门是打开的,黑黝黝的铁板像恶魔张开的嘴一般,等着他们跳进去,戎稚虽心有疑惑,可这时,她已不在乎了,无论如何,她誓要将地牢里人带出来。
石遥听到甬道上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时,心似沉入寒潭一般,冷得透骨。那双原本俏皮的眼睛满含焦急的出现在他面前时,恍惚如临梦境。戎稚的宝剑斩断了支撑铁栅栏的石基,栅栏“轰”的一声,整个倒在地上,她跳进去,利索砍开攀附在石遥身上的铁链,扶着他奔向出口。
火光照得她眼睛酸痛,地牢出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她刚才留在地牢口的断肠散阻止了侍卫前进,要不,一出来就被活捉,看此情形,想要活命,一番嘶杀是无可避免。他二人扶着石遥冲进了侍卫的圈子,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师妹小心!”话音刚落,人影与彩光交错闪过,石遥挡在她面前,琉璃箭正中石遥的胸口,戎稚借着来者的掌力,倏地一下,向后倒窜而出,袖中白绫如同蛇游,划破空气,卷起周遭花草,大喝一声:“伊孤,快退。”
她单手扶着受伤的石遥,步履有些蹒跚,石遥哥的气息越来越弱,白纸一样的脸上不时地滚落豆大的汗珠,她挂着两泉泪水,暗卫退后,复又涌上来,她腾不出手来为石遥倒丸药止痛,此刻的无能为力,更加重了她的怒气,每每出招,若有人撞到,必死无疑,她只想救走石遥哥,不想伤人性命,但事到如今,也无法了。朱墙四周升起的铁网足有五六丈,如果不能借力,她一个出去尚且困难,更不用说还有重伤的石遥。
伊孤退到她身侧,眼神示意她要如何出去。戎稚将师兄交到他手中,跨一步上前,缓缓闭上双眼,两袖白绫展开,午夜的轻风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她全部内力似乎聚集在白绫之中,空气异常的沉重,重得呼吸都十分费力,急风变成劲风,劲风瞬时变作狂风,亭间新移植的花木,池旁的假石山,池中的碧绿水,随风四处摇摆。此刻的戎稚,更像是位巫女掀起风暴,招唤阴灵,黄土迷住了众人的眼睛,搀杂在风中的内力颇为霸道,有些侍卫经受不起,轰然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侍卫顿时乱作一团。借着这空隙,戎稚收回真气,脸却变得跟白绫一个颜色。退后和伊孤一起搀扶的石遥,跃过正殿通往后花园的高墙,隐在新生的青草里。
还是那个狗洞,真是屡试不爽,戎稚一掌劈开掩着洞口的青石,自己先爬出去,尔后拖着石遥的肩,在伊孤的帮助下,一起逃出摄政王府,沿着事前商量好的路退去,路上追兵不断,戎稚身上多处受伤,在府中时,耗费过多内力,现今真有些力不从心。三人跃上屋顶之后,发现城内小巷中到处是星火点点,犹如一张织好的网,正在慢慢收紧。她回过头,看了伊孤一眼,那一眼,非常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她释出白绫,系在屋顶突起的石雕上,追兵如潮水一般涌过来。
“伊孤,你帮我引开追兵,我带他离开,若是你被擒了,我拼了性命也会去救你。”
伊孤狐疑地盯着戎稚的墨眸,思虑她为何突然间做出这种决定,戎稚这种舍卒保车的自私做法让他大感不悦,石遥的性命在她眼里是重于一切,要不,怎会不顾戎国公主的身份,亲自前复去营救。
戎稚捕捉到他眼里的不悦和狐疑,认为他肯定不愿意,更加坚决了她的猜测。自觉时机合适时,飞起一脚,把伊孤踹下屋顶,带着石遥纵身朝反方向掠出。
“小师妹,快把箭拔出来。”石遥汗如雨下,胸前衣襟全被血湿透。
“石遥哥,没有止血散,你会失血而死的。”距质子宫尚有一段路,她不敢冒险拔箭。
石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箭上有毒,不拔出来,三师哥会死得更快!”
戎稚氤着两泉的泪水,不敢让它们流下来,握住箭尾的手颤抖不止。割断半截衣袖,让石遥咬在嘴里,用掌心抵住石遥的胸口,渡了大量的真气给他,生怕等会他受不住疼,昏死过去。戎稚从靴中抽出弯刀,宝石的光华照得石遥的脸更加苍白,划开他的上衣,伤口处一片乌黑,石遥说的没错,毒正不断扩散。
咬紧牙关,她用力拔出那支琉璃箭,喷涌而出的热血溅了她一脸,箭头的倒勾上还挂着他滴血的肉。石遥终是抵挡不住,昏了过去。她拼指封了几处穴,止住了血。撕下干净的中衣襟,包好伤口。脸上挂着泪珠,在想,该去何处。抬头时,一黑衣人站在面前,她不知道他何时来的,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手握一把七星宝剑。
“把他交给我,你速速离开此地!”
“你是谁?我为何要信你?”戎稚紧张地看着那个用黑纱包裹着整张脸的男人,紧紧拥着石遥的身体,像个满身防备的刺猬,更为确切的来说,是像只惊弓之鸟,她很怕眼前的人拔出宝剑,因为她已无力应对,这种感觉和上次在草原上的感觉非常相似。
“他中毒了,你救不了他,但我可以!”他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嘴里发出的。
戎稚一直没有放开石遥的手,只是,他的手不再温暖,毒药正在一点点的侵蚀他的生命,他说的很对,那种毒她确实解不了,但她怎能放心将石遥哥交给陌生人带走?
“再迟了,就算神仙,也无能为力!”
她没有点头,却松开了双手,那人从他怀里抢过石遥,揽着他的腰,打算离去。
戎稚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扑过去拉着那人的衣袖,哽咽道:“你一定要救活他。”说罢,用双手捧起石遥的脸,哭道:“石遥哥,你不能死,我还没嫁给你呢。”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滴在石遥的脸上,他却丝毫没有反应。
那人狠狠推开她,纵身掠向更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