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难猜美人心(1 / 1)
“你的压岁钱,我帮着讨来了,压在我的枕头下面。爷爷真是偏心眼,给你的压岁钱竟是我曾经用来压惊的玉坠。不让我多玩儿一天,就这么大方的给你了。我还以为它做不成我的嫁妆,爷爷会把它留给庆儿,弄了半天,落到了你的手里。”影儿搂着弘毅的胳膊,缓步迈进了卧房。
弘毅笑着说:“师父是通过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心里高兴,就逮着机会把你的嫁妆补给我。你喜欢那玩意儿,就拿去玩儿吧。”
影儿很是欢喜,跳着说:“有了玉坠,我还得凑对玉镯玩儿,这就拿钥匙开阁楼。”
弘毅拉住她,劝道:“都是夜里了,阁楼上黑黢黢的,你要是跘一跤、磕破了,我帮你上药,你又得哇哇乱叫。听我的,天亮了再去吧。”
“就那时我的手被剑割伤了,你替我上药,我叫了几声,你到现在还记着这事儿啊。”影儿指着手上的疤痕说。
弘毅轻轻地摸着这个细小的疤痕,“要是你肯乖乖上药,就不会留疤了。”
影儿笑着埋怨道:“为什么你可以夜里去阁楼找珍珠末,我就不能上去找玉镯?”
弘毅把她按在凳上坐下,说道:“我是急着帮你找珍珠定神压惊,你找玉镯又不是急事,明儿我陪着你去挑个好的,就当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了。”
“狐皮披风很贵吗,你花了多少银子?”影儿把围脖收到柜里,瞥见了披风,问道。
“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价钱了,以后就想着替我省钱,不会收我送你的衣裳了。”他喜欢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但厌恶众人打量她的眼光,厌恶到只想把她藏起来一个人独享。
“那就不打听了。我就心安理得地把这些当成是你对我的宠爱了。”
“就该这么想。”
“替爷爷、奶奶也各买一身狐裘吧,毕竟他们给了你价值不菲的压岁钱啊。”
“嗯,明儿让人去置办。”
影儿取了墙上挂的玉箫,在手上转着,说:“因为我的缘故,温宝芝、庆儿都不敢来玉衡苑拜年了。今儿中午萧横太来了,我就赶紧躲出去了,后来见着平哥哥送他走了,估计他们两个一起回管夫人那边团聚了。我不愿意喊他‘父亲’,平哥哥却打心底里希望能在众人面前喊他一声‘父亲’……”
弘毅接了玉箫端详着,“想帮管平恢复他应有的身分吗?只要你使尽浑身解数求我,比如撒娇耍赖、投怀送抱啊,我就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既让他如愿以偿,又能堵住幽幽众口。”
影儿摆着手,笑道:“我才不想把这事儿挑明了呢,傻憨憨的平哥哥当众演戏,看着挺有趣。”
弘毅先是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玉箫轻敲了一下影儿的脑袋,抱怨道:“话锋说转就转,你的脾气真是难以把握啊,娶你一个回来比三妻四妾都难应付呢。”
影儿揉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拨了拨玉箫的金丝穗儿,用甜柔的声音问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呢?”
弘毅“嗤”地一声笑了,大声说:“当然是优点。”
影儿得意地笑了,说:“就算是缺点你也只能多担待了,只怪我的名儿起得不好吧。只要有微光点点,就会有清影斑斑,纵使天下万物被人掌控,影子却是永远都不会被人攥在手里的。”
弘毅心一震,这大概就是他这么迷恋影儿的真正原因吧。影儿变化多端的性情脾气吸引着他的好奇心,捉摸不定的行事风格刺激着他的征服欲。他能操纵很多人事,唯独对他身边的影儿束手无策。
影儿承诺跟他一辈子,成为他的女人,又亲口承认喜欢他了,他还是会惴惴不安地呵护影儿施舍给他的爱情,生怕稍有闪失,一切都化为一场无痕的春梦。
弘毅轻轻地把影儿的每个指腹按在玉箫的各个眼儿上,“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还记得一些曲子,我来教你。”
“我拿玉箫当哨棒玩,你就把我看扁了。我好歹这些年都姓萧,哪能不会吹箫?”影儿随便吹了几个音,音色饱满、圆润,完全不是初学者胡乱吹出的噪音。一幅美人吹箫图展现在弘毅面前,他仿佛置身于飘飘仙乐中,周身浸沐清雅的花香。
“没听你吹过一首曲子,我自然不知道你会吹箫,谁教你的?”
“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奶奶说我被爷爷养得没一点淑女的样子,怕我以后嫁不出去,就让我跟着她学吹箫。从玉衡苑搬出来,没了奶奶的督促,我就不再吹箫了。回玉衡苑串门的时候,奶奶要查我的功课,我就拿你当挡箭牌,说你喜欢清静,我不能吹箫吵着你。哈哈,奶奶只有放弃把我变成淑女了。我不是淑女还是嫁出去了,奶奶应该是很感谢你的吧。”
弘毅微笑着说:“这支箫是师母送给我的,也是她教我吹箫的。只是没想到它挂在墙上这么多年,还能奏出如此美妙的音色。”
影儿气呼呼地说:“这些年我打扫这间屋子的时候,都会仔细清洗、擦拭它,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真是白费劲了。”
“真对不住你啊,我吹奏一曲赔罪啊。”弘毅抢过玉箫,吹出了一串不成调的杂音,很是疑惑地盯着它说,“同样是多年没吹箫,为什么轮到我就会吹破音呢?”
影儿很是自豪地说:“呵呵,在月影国的时候,我想念奶奶,就向抱月借了几天他的竹箫,吹得腮帮子都肿了,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弘毅把玉箫压在影儿的掌上,无比期待地说:“为我吹奏一曲吧。”
影儿双手搓着玉箫,面带愧色地说:“恐怕你得失望了。没有曲谱,我就吹不成曲子,只能吹出断断续续的音儿。我就说我做不了风雅的事嘛。琴,连听的耐心都没有;棋,看着棋谱就犯困;书,账房先生的蝇头小楷;画,只能把镖局里各个院子的方位图画出来。诗词歌赋,就更别提了,只会诌几句打油诗、说几句俏皮话。”
弘毅笑着开解道:“瞧你这样子,像是犯了多大的错似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既不是自保性命的手段,又不是谋划天下的智识,样样精通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你不会也没什么错。哪天你真想吹箫了,我们找来曲谱一起练着玩儿啊?”
影儿起身把玉箫挂回原处,对着弘毅眨巴几下眼睛说:“我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些方面,抱月把父母的才智都继承去了,我当然没这天分了。既然我的样样不通能成就一个样样精通的抱月,我就没什么好羞愧的了。”
弘毅没料到影儿会找到这种理由来化解她的失落情绪,而且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怎么又是抱月?今儿影儿嘴里提了很多次抱月,听得弘毅都有些麻木了。变化多端、难以捉摸是影儿的魅力所在,同样有这特点的抱月,就让弘毅难以忍受了。
人日,辰时,清修苑。“主人——影儿夫人——舅爷家里出事了。”清修苑的院门被拍得嘭嘭作响。
影儿一时分了心,踩到了瓦片上的薄冰,脚下一滑,向后倒了下去。
弘毅由屋檐飞身跃下,伸出双臂接住影儿,徐徐落在地上,焦急地问:“受伤了?哪边疼?”
影儿抚过弘毅被吓得冰冷的脸庞,指着院门说:“有你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受伤呢。放我下来吧,还有事儿等着你。”
他眼睛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真是爱死了她小脸上那种万分崇拜、绝对信赖的神情。
才跟着弘毅习武的日子里,影儿经常在练功时故意出点小岔子,她能及时得到弘毅的营救、感受到弘毅关切的目光,她就觉着清修苑是一个温暖的家。
现在,她不做这种幼稚的举动了,无意中的滑倒,对她而言是可以轻易化解的,弘毅仍然紧张兮兮地冲过来解救她,让她觉得很幸福。
“弘毅,我们玉琴可怎么办啊?我们家要是被抄了……你可要替我们拿个主意啊。”舅舅、舅母一进了书房就开始哭诉。
弘毅觉着有两只惹人眼的苍蝇在身前绕着圈儿“嗡嗡”叫。
影儿为他们上了热茶,站在一旁安慰道:“先喝杯茶压压惊,有话慢慢说。”
影儿看二人喝了茶,就回到了书案旁伴着弘毅。
“玉琴订亲的孔家被皇帝查办了。你四伯说你认识朝廷的人,叫我找你想办法。”舅舅不清楚弘毅与皇帝的关系,四伯虽然清楚其中的秘密,但又不能透露给舅舅听,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弘毅认识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不知道舅舅想要我帮什么忙。”弘毅欣赏着茶杯中充分展开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
影儿低着头、忍着笑:我的好舅舅下手真够狠的,弘毅只让您解决掉孔公子、废了婚约,怎么大过年的、把一家子都给查了。舅舅啊,您想给弘毅面子,也不能这样大动干戈啊,“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您怎么给忘了?或许您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出点小岔子、露些小破绽,弘毅就认为您是好对付的角色,您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大殿之上。
抱月在您身边待了好些年,跟着您学的治国之道,您怎么没把这招教给他啊?原来您也在防着抱月。弘毅、抱月、舅舅,这三个人何时能开诚布公地和谈呢?我还是别幻想这一日了,只求他们永远像这样各取所需、互不侵犯。
舅母抢白道:“就怕孔家倒了会累及我们这边。你能不能让朝廷里的朋友帮我们疏通一下。玉琴还没嫁去孔家,我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地遭难吧。”
弘毅起身道:“我心里有数了。两位请回吧。”
舅舅抹着泪说道:“回哪儿啊?就怕被株连,我们都不敢回家了。所幸的是,除夕之后我们一家三口仍留在你四伯家暂住,没有回去。要是回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境遇呢。昨儿得了消息,你四伯安慰了我们一宿,今儿一早我们就来投奔你了。看在我是你唯一的舅舅的份儿上,你得收留咱们啊。”
弘毅是听明白了:四伯把舅舅一家推到我这边来,让他们赖着不走,逼着我出手帮忙。没想到,我好心好意地要挽救玉琴的婚事,竟牵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我说“皇帝不会动你们的”,舅舅是惊弓之鸟,根本不会相信这话,只会当我是推卸责任。影儿啊,看着玉琴嫁给那纨绔子弟不就得了,就是你一句话,给我惹了这种麻烦。
“影儿,这事儿交给你了。”弘毅拉着影儿的手,大声吩咐道:“你让你的皇帝舅舅放过我舅舅一家吧。”
舅母跌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影儿。
舅舅踉踉跄跄来到弘毅身边,打量着身着银鼠坎肩的影儿,结结巴巴地问:“皇帝……舅舅……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是萧家的亲戚?”
影儿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心想:弘毅这是在让我落人情。她摆着手解释道:“您不要误会,机缘巧合,当今皇上和我有一面之缘,我死皮赖脸地认他做舅舅。随便喊喊的,不当真的。”
“那你能进出皇宫,和皇帝说上话吧?”舅舅瞇着眼、弯着腰、搓着手问道。
影儿点着头答道:“皇帝舅舅倒是欢迎我去皇宫里玩儿的。”
“舅舅、舅母先去歇着吧。这事让影儿处理吧。”弘毅打发走了将信将疑的舅舅、舅母。
走到影儿面前,他埋怨道:“现在知道好人做不得了吧。”
影儿摇了摇头,点着他的心窝,说道:“烦心总比良心不安要好。”
弘毅听得一怔,自从父母双亡、他独自挑起荣家的担子,他的神情就变得淡漠、波澜不惊,他的心就宛若黑色幽深的大海,冷酷、阴郁。影儿如一抹阳光穿透了黢黑的海域,云开雾散、驱尽阴霾。她唤醒了他沉睡的良心,或者说,她就是他的善心。
“那该怎样善后呢?”
“我们说什么也没用,日子久了,皇帝不动他们家,舅舅就放心了。我再给玉琴找个好婆家就是了。舅舅想和达官显贵攀亲,就随了他的心愿。让李栩把玉琴弄进宫,随便封个才人的名号不就得了。”
“不行,这样辈分乱了,你的表妹成了我的小舅母,我不同意。”影儿急得直跺脚,逼着弘毅放弃这个打算。
弘毅呵呵大笑道:“我这个师父都能娶你这个徒弟了,你那舅舅只是随便乱认的,这辈分乱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让玉琴嫁给你那死鬼叔叔。”
影儿气鼓鼓地说:“不许你打我皇帝舅舅的主意,我亲自替你的小表妹找一个好丈夫。”
“你去皇宫,第一次害我饱尝相思之苦,第二次你见到了居心不良的秦抱月,我们的婚事被他从中作梗差点搅黄了。你去帮她找丈夫?别把你自己也搭进去。我不允许你再去那鬼地方,你若违抗我的命令,我会用铁链将你紧紧绑在我身边,你这辈子一步都不能离开我!”弘毅把影儿按在椅上坐下,表现出一副恶狠凶悍的模样,但眸子里露出的真情错不了。
影儿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那柔媚的笑容要命地吸引人,再加上那双盈盈秋眸,更是娇俏横生。“你别发火嘛,我不去就是了,我保证、我发誓,即使以后皇帝舅舅邀请我去玩儿,我也找你空闲的时候,跟着你一起去皇宫。”她拉下他的头贴紧自己的脸,软语安慰。
她那说不清是清纯可人,还是调皮淘气,或是娇柔妩媚的模样分外惹人喜爱,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将她抱在怀里细声呵护,他苦笑一声,迅速把糟糕的情绪抛开。
“玉琴的婚事还是让舅舅、舅母折腾去,咱们这回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要是再瞎了眼挑错女婿,我可不插手了,你也不许开口了。”
“那就这样拖着他们一家子啊?他们得多忐忑不安啊。”
弘毅亲吻着影儿的脸颊,心里夸奖道:“我的影儿是菩萨心肠。”
影儿咯咯直笑,“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挺有趣的,他们在镖局里‘避难’,无非就是费点粮食,却可以记得你的恩情,不,是我的恩情,刚才你让我落了个顺水人情。”
弘毅轻捏着影儿的脸蛋,“才想夸你菩萨心肠,你又显了小孩子脾气。”
过了两天,影儿和弘毅的舅舅说皇帝并没打算为难他们一家子。与弘毅猜想的一样,舅舅是死活不肯相信,仍赖在镖局里像老太爷一样住着,就是不肯回家去。舅舅、舅母一会儿说憋气、一会儿说心痛,黄大夫没耐心伺候他们,让黄逸然前去诊治,虚耗了不少补药。
正月十五,舅舅家里来人报信,说那边是安稳太平,舅舅才信了影儿的话,千恩万谢后带着妻女返回家里。
〈“人日”,即大年初七,以道家的说法是天地之初,先生鸡,次狗,再者猪、羊、牛、马,然后生人。〉
〈弘毅暗忖着:“她习武时怎么总会出意外啊?”影儿轻笑一声,“这是我在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