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仇与去留(1 / 1)
弘毅在院门口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脸色红橙黄绿蓝靛紫地变换不停,最终定格成阴霾得就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他不愿意想象园子里影儿和秦抱月会是怎样一幅卿卿我我的场面,他甚至后悔步入这个园子,在秦抱月怀中找到了他无比珍视的影儿。
影儿是秦抱月的夫人吗?影儿在这里过得好吗?管平在他身旁站着,一言不发,弘毅觉得这个时候要是袁康隽在身边的话,可能会爽快一些。袁康隽一定会拉着秦抱月、扯着影儿,要他们说个明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家丢在这里傻等着。
影儿小步走了过来,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挤出一丝浅笑。“抱月请您进去。”她回避了弘毅的眼神,对管平摇了摇头。
弘毅跟在影儿身后进了园子,看着她婀娜的身影,他的心情甚为复杂:想把她搂在怀里,想把她从秦抱月身边抢走,想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怕知道她根本就没想过我,怕知道她深爱着秦抱月,怕知道她成了秦抱月的女人……
弘毅不愿意忍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了,他闪到影儿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是秦抱月把你拐骗来的,对吧?”他紧握着影儿的手腕,焦急地问道。
影儿扭过头去,“是我自愿来这儿的,他没骗我。”她语调怆然,灼痛他的心。
“你不要相信他,他在你逃婚的那天夜里还去青楼喝花酒,他又有那么多夫人……”他脸色瞬间刷黑,被她气得青筋暴露。他的口气并没有特别的尖锐或是提高声音,但是就是有一股令人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我劝过他,他也听我的,都改了。”她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一脸困惑,看起来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影儿在帮秦抱月开脱,这让弘毅更是生气,脸色已经完全跟墨水的颜色没什么两样了,指着远处咆哮道:“为什么你情愿和这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秦抱月,都不愿意嫁给我?”声音响彻整个月影国的王宫,差点没把王宫的屋顶都给掀了。
影儿耳朵嗡嗡响,正欲解释清楚,秦抱月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住弘毅的手肘,呵斥道:“放开她,我不允许你碰她。”他的声音已经经过压抑,但还是响透了整个王宫。
弘毅并没有放开影儿的手腕,反而抓得更牢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人有资格命令他,他当然不会对眼前的情敌示弱,微微转身,手上迅速集聚了全身的真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霎那间挥向了秦抱月肩头。
秦抱月没有躲闪,他狡黠地笑着,鼻子里发出挑衅的哼声,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尽是期待,弘毅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用这种怪异的表情面对死亡的威胁。
在这掌将要触到秦抱月身躯的一瞬,弘毅散开了手里的真气,他察觉出这掌下去,可能会中了秦抱月的什么诡计。
影儿眼中含泪、望着弘毅,摇着头说:“您差点要了抱月的命……”
弘毅明白秦抱月的计划是什么了:只要我出手伤了他,影儿会憎恨我一辈子,他在用自己的命赌影儿的心。
秦抱月恶狠狠地瞪了弘毅一眼,转过头温和地笑道:“弄影,你不要哭啊。他又没伤到我,不要浪费你的眼泪,它们是比珍珠还要珍贵的宝石。”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弘毅想到这两个词儿,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影儿就是这样被眼前的混蛋骗走的!
影儿强忍住眼泪,对弘毅说道:“我不许您伤害他,我也不会允许他伤害您。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哥哥、一个是我的……你们如果再打起来,我……我就……”
“他是你哥哥?我还以为……”弘毅看着两人的相似的眼眸、想到两人体内相同的毒气,顿时感到如释重负,转瞬又疑惑了:秦抱月看影儿的眼神,为什么总是那么深情款款?
“看样子,为了弄影安心,你还是静下心来听我说故事吧。”秦抱月笑吟吟地引着弘毅往园中走去,影儿不断回避着弘毅的目光。弘毅每迈出一步,就越是逼近真相。
秦抱月边走边说着他能告诉弘毅的那部分故事,不知何时散开的如瀑黑发,让他显得更加浪荡不羁。
弘毅是惊一回、叹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他理清思绪:父亲夺走了他们外公家无数人的性命,他们的父母设下了计谋害死了父亲、间接害死了娘亲。父亲所写的练功心得我一直在看,其中有几处对口诀片面的理解,正是父亲丧命的原因。
他们的父母都过世了,两家的孽债也清了,所有的仇恨都湮灭在血泊之中。为什么秦抱月还会放不下仇恨之心,把我视为眼中钉呢?我真正担心的是秦抱月还对我隐瞒了什么,影儿能否抛弃她的种种顾虑回到我的身边。
“既然你知道了我们两家的渊源,就应该是要放弃弄影了吧?”秦抱月打破了短暂的冷清,停下步子,笑着问道。
弘毅紧抿着唇,俊脸绷紧地怒视秦抱月一眼,不发一语,双眸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看向面无表情的影儿,温柔地请求道:“跟我回去。”
影儿一阵错愕,凄切的泪水一滴、两滴,再也难以抑止地簌簌跌落,泛滥成灾,“您的父母……”
弘毅仰头吐了一口气,低下头深情地望着影儿,拧着心,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拭泪。
你只属于我,我怎能任你跟别的男人一起生活?因为是你,我能够原谅一切欺骗、背叛,但再次与你分离,我会心碎而死。因为爱你,我的心、我的命、我的魂,皆属于你。你是我唯一的弱点,我必须把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下,绝不能放你独飞。
凝视佳人良久,如同立誓,又像诱惑,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父母的仇,当然是要报的。你父母也过世这么久了,两家的仇早就没了事主,何必牵扯到我们呢。我请求你跟着我回去,你是我的影儿,我要继续宠你、疼你、爱你。”
她哽咽了,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喃喃地把温暖且坚定的爱情缓缓渗入她冷寂的心,她双眼一热,歉疚、感动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掉落,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秦抱月不等影儿开口,厉声说:“荣弘毅,你放下了仇恨,并不意味着我们也会放得下。再说,弄影是我们月影国的人,为什么她要和你走?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他转过头问影儿:“你不会跟他走,你会永远留在月影国、留在我身边,对吧?他是个奸诈狡猾的家伙,甜言蜜语把你骗回去,逼迫你做他的女人,折磨你、虐待你,借机报杀父之仇。”
“影儿,你忘了说过什么了吗?永远不离开清修苑,永远不离开我。扪心自问,这几个月,你一直记挂着我,对吧?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认为我是他所说的那么阴险吗?”弘毅急切地问道。
秦抱月冷笑道:“她为什么要记着你?在这里她过得很好,比在你身边八年中的每一天过得都好。你对她是真心真意又如何?她从来没有爱过你,根本不想做你的女人,完全是你一厢情愿。”
弘毅冲到秦抱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和影儿之间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秦抱月一掌拨开弘毅的手指,反驳道:“我不是外人,我是弄影的兄长。你也知道‘长兄如父’这句话吧,我有资格替她拒绝你的任何无礼的要求。”
弘毅轻蔑地笑了,奚落道:“一个手下败将,竟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若不是顾及影儿的感受,我早就动手收拾你了。‘长兄如父’,这话笑死人了,你才认识她几天,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替她做主。”
秦抱月扭唇冷笑,“你太了解她了,我真是自愧不如,她背着你做逃婚的准备你都没看出来!”
“你倒提醒我了,这笔账还得跟你算清楚。你这个卑鄙小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影儿被你诓骗、成为对付我的工具,现在你把她绑在身边又有什么阴谋?”弘毅气得头皮发紧,不再压抑体内嗜血的残狠,准备用火焰掌先烧毁秦抱月狰狞的俊脸。
影儿看着他们宛如两只被激怒的野兽,彼此都想撕裂对方、吃掉对方、毁灭对方,试图避免发生火爆血腥的场面。
“我需要静一静,你们都离我远点。我想好了,就找你们过来。”她紧闭双目,捂着耳朵尖叫道。
这张柔弱凄迷的容颜,垂挂泪滴分外惹人心怜,看着影儿这副模样,弘毅的怒气顿时败了下去。她又想一个人藏起来了,这次她要做出一个关系到她一生的决定,她需要一点时间。
“听她的吧,我们吵也没用,得让她决定选哪一边。”弘毅白了一眼秦抱月,冷冷地说。
秦抱月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不用你多嘴。”
二人相互瞪着眼,依依不舍地别了影儿。
花园外围满了被暴吼声招来的侍卫、宫女,和圣女在御花园用膳时国主不允许任何人骚扰,他们如临大敌般亮出兵器、扫帚严阵以待,手中没有家伙的躲到后面去负责瞧热闹、壮声势。看着国主脸色铁青却平安无事地出了院子,他们抹抹冷汗,如鸟兽散了。
管平看弘毅和秦抱月一同走了过来,十分纳闷,但不敢多话。
秦抱月丢了一句,“死心吧,她是不会跟你走的”,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弘毅鼻子哼了一下:秦抱月居然对亲妹妹产生了男女之爱,影儿好像没有察觉出来。这也难怪,我对她表现的爱意,她都是后知后觉的,她怎么可能想到亲哥哥还会爱上她。如果影儿选择留在这里,我就把她点醒,到时候她不想跟我走也得跟我走。
如果秦抱月不放人,就得把那十二个镖师招呼上来,抢也要把影儿抢回去,临走之前再用火药炸平月影国的三座山。
沁凉的夜,微风轻轻吹送,桌上烛台摇曳出象征温馨、祥和的火光。弘毅在纸上写下了“秦抱月”“秦弄影”,呵呵一笑。原来这兄妹俩的名字里就含着月影国的国名。
影儿被遗弃在京城分局时,身边的纸条上的“影”字,既是对她本名的执着,又是对她出生地的体现。以前总认为影儿的母亲会在她出生后因为体内残留的毒而死,影儿就不可能有和她一样带有毒气的兄弟姐妹,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个哥哥。
秦抱月是知道这毒气的养成手法的,也一定了解化解毒物的方法。他偷袭我的那一掌,表明了他同父亲一样只练到了那武功的第八重,看样子他在习武这一方面并不痴迷,到了极限就安于现状了。他是看不出来我身上的内功出处的,我武功学得杂,可以说是自成一派。
暗中照看影儿的月影国的人到底是谁?在京城时一定是这个人在帮助秦抱月联络影儿。
听者隔壁房里传来的鼾声,弘毅的思绪中断了,轻蔑地笑容又瞬间凝成了愁容。
影儿会如何选择呢?她会割舍与秦抱月的亲情,和我一起走吗?我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人呢?仇人、主人、干爹、亲人,还是……真像秦抱月所说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影儿根本不爱我?
影儿从来没有向我表示过爱意,她总是被动地接受我的爱恋。也许明天点醒影儿她哥哥对她有不伦之恋,我仍然会输给秦抱月,即便如此,我也会一直住在西关,守着影儿,直到她愿意回到我身边。
从窗外徐徐吹进的风清爽宜人,却一点也吹不散室中沉重愁闷的气息。
夜深难寐,影儿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方绣帕,纤柔的手指轻轻抚着孤零零的鸳鸯,水漾的眼眸里盛着痛苦之色。
心,有一种倦极思归的感觉,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她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打破了沉默已久的静寂,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等到袁康隽鼾声大作,管平蹑手蹑脚地来到主人房前,房里的灯还亮着。
“主人,我去把十二个镖师叫上来吧。”管平觉得也许天亮之后即将面临一场争夺影儿的战斗,能多点帮手就再好也不过了。
主人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写着什么字的纸条,冲着他点了点头。
出去带上房门的时候,管平想着主人一天都没有进过食,很是担心地劝道:“您还是吃些东西吧,明天……”
主人摇了摇头,吩咐道:“快去快回。”他宛如地狱来的冰冷声音,令人听了为之一凛。
管平跟了主人好几年了,也大概摸清了主人的脾气,现在只有眼见着主人忧郁厌食了。他躲过了巡视的几队侍卫,顺利地出了宫墙。
已是夜里,月影国的街市却是十分热闹的,管平混在人群中,并没有人怀疑他是从日逐国来的人。白天的时候,他坐在马车上,暗暗记住了来时的路线。
街角的瓦舍勾栏前正在搭台演戏,一大群百姓围着观看,就听到有人在咒骂叔父,有人在声讨太监,更多的人在赞美抱月。秦抱月用这种方式向普通百姓宣扬他夺位的正义性、合法性,怪不得在月影国里,他能被百姓奉若神明。
“抓逃犯。我认得他,他是告示里的太监。”人群中有人高声吼叫着。围在戏台前的百姓全都应声而动,管平听到一片辱骂声、打杀声。
人群分出一条空隙,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老人,离开了人群。
“太监都是贼叔父的帮凶,该死!”
“国主宅心仁厚,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在北朔做农奴、赎清罪孽,他逃到这儿乞讨,真是可恶。”
管平不太清楚在宫廷斗争中,太监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月影国民众对太监的仇恨都来源于戏台上的演出。秦抱月把叔父一家斩草除根,还把所有的太监发作农奴,可见他是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月影国的百姓被戏台上的秦抱月迷惑住了,认为他们的国主是追求公平正义、待人和善宽厚的仁君。在现实生活中,秦抱月的演技更是高超,不然影儿怎么会在和主人拜堂的大好日子跟着他逃了。
〈“抱月”化用“抱明月而长终”,“弄影”化用“起舞弄清影”。〉
〈影儿白了婷婷一眼,“你为何要让我阻止主人和抱月的对打?这可是顶尖高手的对决,机会难得哦。”婷婷别过头翻翻白眼,“他们真打起来,按常理你会冲出去帮其中一个挡一掌、挨一拳,你能命大死不了,我还怕男主跑来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