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君王不易做(1 / 1)
宫灯照耀的黯空中,忽地飞快掠过一抹大红的阴影,瞳孔尚来不及接收即已逝去,似真似幻。皇宫里守卫重重,却没有半只眼睛注意到,各个人高马大都成了摆着好看的木头桩子。
一道银光掠过,李栩感到一股寒意丛背后逼来:“什么人?”他强装镇定,语气中却流露出胆怯,蓦地回头,觑见了点在肩膀上的剑锋。
他抬眼向上望去,轻薄的宝剑穿透了纱帐,剑柄被一个站在榻边的红衣人掌控。“原来是——”他知道眼前之人并不会取他性命,蹦到嗓子眼的心又安稳了。
“陛下——”太监、宫女循声而来。
李栩大声呵斥道:“都退回去。朕眼花了。”
空荡荡的寝宫里,只剩下李栩和他的贵客了。
“这剑——”李栩伸出两根手指,把贴在肩头的宝剑轻轻推开,剑锋上沾到了他的血迹。
“嚯啦——”弘毅潇洒地把剑入鞘,顺手扔到了榻上,向后退了几步。
“朕未能出席婚宴,望荣公子海涵。若朕前去,只会劳师动众、引人怀疑。知道您会收到不少贺礼,朕不大清楚影儿希望收到什么东西,还是让她下回进宫玩儿时,亲自到藏宝阁挑吧。”隔着纱帐,李栩感觉到弘毅身上的阴森气息中掺杂着一丝杀气。
“影儿可在宫中?”弘毅冰冷的语调中带有一些焦急慌张的情绪,脸黑得像墨汁,半个字都不多说。
洞房花烛之夜,荣弘毅亲自来问他要新娘子,李栩觉得既好笑又紧张。他整理好衣衫,轻轻撩开纱帐,从床上下来,走到弘毅面前,直视着那双冷酷的眼眸,答道:“不曾来过。她若前来,朕定会知晓。”
话一说完,刹那间,整个寝宫骤然静默下来,空气也冻结了。
“您知道她还会去什么地方?”弘毅低下头,沉思片刻后问道。
李栩摇了摇头,低语道:“不太清楚。出什么事了?需要朕帮忙找人吗?”他暗想着:就算我不提帮他找影儿,他也会让我动用人马,还不如主动提出来,卖他一个人情。
弘毅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寝宫内的奢华摆件,吩咐道:“若您有了影儿消息,别伤着她,更不能让她察觉,继续让人盯着就好。我得了消息就抓她回来。”
李栩眉梢微微扬起,浅笑道:“朕清楚,朕的人也伤不了她。”
弘毅拱手道:“告辞了。”
李栩追了一步,问道:“那把剑——”
“李元利藏在密道里的兵器,顺便带上来给你看看。”弘毅缓步走进阴暗处,就这样从李栩的寝宫中消失了。
李栩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指尖的伤口,心想这个皇宫,荣弘毅还真是来去自如啊。
密道?我这篡位的皇帝不了解密道在哪儿,那李棣知道密道的走法,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丢下这把剑,是想提醒我不要和他作对,还是想让我感到难堪?自从当上了皇帝,不,自从懂事以来,我就从来没睡踏实过。好不容易成为天下至尊,却还是要面对重重危机……
还是皇子的时候,李栩便发觉自己与兄弟们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兄弟们长得都很像父皇,说得好听点,是精明干练,说得不好听,是獐头鼠目,他则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得宠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们出生后不久都会被封为亲王,而他一直到十四岁才被封为郡王;受到父皇宠爱的兄弟们,领了封地却可以长年住在京城王府之内,他却是在封为北郡王的同时就领到了一个月内去封地驻守的圣旨。
他一直把这些归罪于自己不争气的母亲,她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自然得不到父皇的宠幸。直到他准备前往封地的那天,他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母亲原来是陈子梁的歌姬,陈子梁忙于战事,即使称王之后都没有来得及给母亲一个名分,便被李元利渡江的大军围困,自刎而终。李元利在被俘的姬妾中挑出了品貌出众的母亲,强逼她侍寝。母亲觉察身体有异样,可能怀有身孕,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陈子梁幸存的血脉,她只能忍辱委身于李元利。
怀胎十月,李栩作为李元利的皇四子诞生了。他出生时十分瘦小,像是先天不足,连母亲都误认为他是怀胎九月而生的李元利的孩子。但是,随着他不断长大,他的样貌与那些兄弟明显不同,没有半点儿李元利的影子,母亲这才肯定他是陈子梁的遗腹子。
李元利是何等狡猾之人,早就对他的血统起了疑心,碍于皇室脸面、不好查个明白,就一直排挤他、防着他,最后把他派往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十四岁的李栩把身世的秘密藏在心底,继续对杀父仇人巴结讨好,对圣旨表现得感恩戴德一般。带着很少的随从,他出了京城,就在城外的一个破祠堂前,他遇到了一位贵人——荣弘毅。
李栩从母亲那里听说,荣家当年曾帮助李元利调得船只顺利渡江,在他心中荣家的人就是李元利的帮凶。十二岁的荣弘毅身上散发出的孤傲的寒气却让他惶惑了,他隐约间觉得,李元利也好、生父也罢,都只是荣家棋盘上的棋子,这人才是真正的帝王。荣家的主人能主动示好,给他送行,荣弘毅打着怎样的算盘,他已经能猜出几分了。
李栩去了封地才发现,自己的北郡王府简直就是战时的大营,每天他都被将领包围,讨论战事、分析敌情。敌军一旦来袭,不出一个时辰他的王府就会被踏为平地。朝廷里对北边的战事一向主战、不主和,却又不按时、按量押送粮草、军饷,驻守的官兵毫无斗志,军纪成了摆设。
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荣家的一些人为他送来了粮草财物、守城计策,他为了摆脱了困境,为了能像当年的李元利一样成为荣家用得上的棋子,就瞒着朝廷接受了这些馈赠。荣弘毅想要在必要时利用他做什么,他可以想象到。
他想利用荣家的势力,先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以后若能报得父仇,那将更好。北郡被他治理得兵强马壮,日益繁荣富强,他向荣弘毅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在荣弘毅面前,李栩把自己远大的计划藏得很好。荣弘毅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不然就不会挑他这个陈子梁的儿子来防备着朝廷。他在荣弘毅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不得父皇宠爱、受兄弟排挤的倒楣藩王。
他既要显得精明能干、能够担当重任,又要表现的目光短浅、易于控制,这样的角色扮演起来十分困难,但他自认为还是表现得十分出色的。
终于,他盼望的重大时刻到了。他名义上的父皇——李元利薨逝,李棣是一个没有主见、多疑却又自大的人。李栩运用多年来积攒的财物贿赂了几个在李棣身边说得上话的太监,把荣家塑造成妄想颠覆其统治的黑暗势力。
“只因一着错,满盘都是输”,李棣上了当,搞了小动作,惹恼了荣弘毅,他得到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一个自称萧影的十多岁的俊美少年,带着荣弘毅的密信来北郡王府,找他图谋大事。李栩看着同来的一车车金银,便知道是他这个闲着多年没动的棋子派用场的时候了。
荣弘毅果然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他的信中写明了攻取京城所要走路线、各地哪些将领会归顺、其他藩王又会如何支持他的起兵。既然人家都帮自己谋划好了,他当然要领下这份大礼,一刻也不耽搁、带着大军杀向了京城。
这一路上,各地有不少商户向他献出银两、食物,为他的大军提供种种便利,他当然知道这些是荣弘毅吩咐来的,心安理得地领了这份情,因为他清楚,荣弘毅这样帮助他,肯定是想得到更大的好处。
就在李栩坐上皇座的当晚,荣弘毅孤身潜进他的寝宫。两人十多年后再次相见,李栩当然得假模假样地谢过荣家的大恩大德,他发现荣弘毅比年少时显得更加笃定、坚毅,让人难以亲近,甚至有一种刺到人骨髓中的霸气。
荣弘毅向他提出了要求:准许荣家的商船出海经商。李栩听了便明白了荣家为什么非要除了李棣助他成事了。李棣继承了李元利一贯的政策——闭关锁国、禁止海外贸易。对于国内的生意已经饱和的荣家,这个时候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必须向海外扩展势力。
李栩并不畏惧荣家势力做大,他们生意做得越大,赚得银子越多,他的国库将会更加丰裕。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皇位坐安稳了,不与荣家为敌,荣弘毅就犯不着花大钱动他。荣弘毅与他说话时表现得还算客气,可见把他当成生意场上的相与,而非手下的一个仆人、一条狗。
李栩以为答应了荣家的条件,便可以和荣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安安稳稳地做皇帝了。事也凑巧,李棣的女儿竟然和管平有了私情,这让李栩开始担心是不是荣弘毅又想利用李棣的子孙防着他,甚至是推翻他,他自觉没有做出什么挑衅的举动让荣家有借口裁制他。
他大张旗鼓地把绣阳公主弄进宫中监禁,想把管平引进宫里,问清楚荣家到底想要有什么动作。可是,管平没有自投罗网,倒让他手下的人误打误撞地掳来了曾经给他送过密信的萧影。
李栩手下的三个心腹高手才跟他汇报掳来了萧影,地上的麻袋里就钻出来一个人。这分明不是掳人回来,而是被人家利用,轻易就引出他这个幕后人物。李栩赶忙让这三个人逮住萧影,可这个长相俊俏、身形小巧的小伙子只是手掌在三人面前轻轻拂过,三人就瘫倒在地了。
禁军副统领简仁武就这样被他的掌风撂到了,算怎么一回事啊?李栩只是在行军打仗时学过些马上作战的功夫,他知道自己不是萧影的对手,当时在北郡王府与这个孩子没有深交,没想到真是强将底下无弱兵,荣弘毅身边的人果然了得。他赶紧示弱,跟萧影又赔不是、又说好话,总算把她稳住了。
萧影和他谈条件,说只要他让绣阳公主嫁给管平,就不和他算当街掳人的这笔账。闹到这个份上,绣阳公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李栩只有把人给交了出来,也算是息事宁人。本以为萧影会立即带着公主回去,可又提出要在宫中度过一个月的反省期,李栩只能配合着写了一封信,顺便掩饰他掳人的事实。
李栩亲自带着萧影去释放绣阳公主,发现萧影和绣阳公主说话时,两人是眉飞色舞、拉拉扯扯,他终于发现眼前的俊小伙儿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娇俏的姑娘。皇后送了几身宫女的衣裙请萧影替换,李栩看见了她的女装扮相,觉得那么多后宫佳丽也黯然失色了。
他并不是好色君主,下面的官吏送美女来,他只能先收下这些人,过几年再遣返她们。荣家的人他是不敢碰的,对于萧影,他只能是欣赏,一点色心都没有冒出来。
荣弘毅能让这个丫头送住他夺天下的密信,可见对她极为信任;她做错了不知道什么事,荣弘毅竟然只让她反省,却没责打她,真是十分包容她;她随便写一封信把回家反省变成了在宫中游玩,荣弘毅没有派人来把她抓走,反而三天两头有人来信问她是否安好,倒像是生怕得罪了她、宠着她玩儿。
作为一个周旋于众多女人中间的成功男人,李栩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冷漠无情的荣弘毅,对他身边的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动了情。他为自己发现了荣弘毅的死穴而沾沾自喜,他觉得与萧影保持良好的交情,将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太医院首座前来禀告李栩,简仁武他们是中了一种混合多种毒物而产生的毒气,小命是勉强保住了,就是得调理静养一年半载才能痊愈。李栩在萧影的身上发现了巨大的秘密,他赶忙差人送出了一封密信,他要证实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在太后见过萧影之后,他就对自己的猜测有八九成的把握,等不及那人的回信,他就必须在萧影出宫之前,和她拉近关系。
他亲自带着萧影在宫中各处游玩,为她办各种宴会,让御厨迎合她的口味、变着法儿的做出佳肴美味,让皇子、公主陪着她解闷。一个月的时间,萧影在宫中享受的是最高的待遇,她是一个缺少亲情温暖的人,她说要认他作叔叔。李栩说还是“舅舅”听起来顺耳,她没多疑就“皇帝舅舅、皇帝舅舅”的叫了起来,他也就作为长辈称她为影儿了。
如果认为李栩对影儿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虚情假意,那就太冤枉他了。即使影儿不是荣弘毅的死穴,他也会这样待她,她可是一个值得他这样付出关爱的人。她临走之前,李栩要她经常来宫里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进宫来散心。
三月初四退朝之后,李栩在偏殿见到了失魂落魄的影儿,这时他为她引荐了一个能改变命运的人。李栩不愿掺和进这场风波中,随后的几天里都没有与影儿有什么接触。为了稳住荣弘毅,他写信说会尽量劝影儿回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影儿在他上朝之前和他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到荣弘毅身边。影儿回去也许是另有图谋,但还要嫁给荣弘毅,这让收到消息的李栩有些纳闷了。
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到成亲的那一天,他才能知晓。他相信,荣弘毅不会那么轻易的抱得美人归,定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他就作壁上观吧。
今夜,李栩没有翻牌子招妃嫔侍寝,他屏退左右,独自在寝宫等待荣弘毅那边的消息。荣弘毅在洞房花烛夜弄丢了新娘子,竟然会亲自跑到他这里找人,还故作从容、镇定。他心里一直在窃笑,装作全不知情,巧妙应付着这个新郎。
他清楚影儿现在大概在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他明白以他手下的人的能力,是找不到影儿的。既然这样,他就让手下的人使劲地去找人,做做样子给荣弘毅看。
以荣弘毅的本事,找到影儿只是个时间问题,那么,他现在要想的,就是找到人以后,他要如何应对双方的矛盾,怎样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要从中获得的什么利益。
月光融融,风云将起,今夜京城里会很热闹,李栩觉得皇宫里是无比的太平、清静,他感到身心是说不出来的舒畅。
他拿起榻上的宝剑,欣赏了一会儿,掷在地上,得意地说:“李元利,你为子孙准备好的逃命时派用场的兵器,也落到了我的手里,明儿上朝前我就把它悬在李棣自缢的树上,好好祭奠我的皇兄啊。”
一阵倦意袭来,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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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栩仰天大笑:“耶——这一章我是主角,我耍了男主一回!”“嘘——你小声点,你一天打几个喷嚏,咱们男主都有本事查出来,当心隔墙有耳。”婷婷给予他一则忠告。李栩打了一个寒颤,自言自语:“难怪我那几天便秘,男主就差人送给我一车香蕉。他这么关注我,莫非是……暗恋我?”哐叽——晕倒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