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娘杳无踪(2)(1 / 1)
接下来的一刻钟的时间里,弘毅就听着玉衡苑外面吵吵嚷嚷、敲锣打鼓,心中更是急躁。他暴怒地瞪着在他跟前跪着的人,全身张狂的怒焰直要将他们烧成灰烬。
管平阴着脸前来禀告道:“宾客都已经安置妥了。守门的人都说没看见影儿出门。”
弘毅强忍住心中怒火,低声吼道:“她要出去,跳墙就行了,你去问那些没用的守门人,又有何用?”他急、他怒、他痛,却无处发泄。
管平连连称是,伫立一旁,一向缺乏表情变化的脸还是那么麻木,对现场的一片混乱好似毫无所觉。
袁康隽带着一个小厮来到玉衡苑,摇头说道:“找遍了镖局,都没找到影儿,也没有人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书信、字条,只有这小厮可能在玉衡苑外看到了影儿。”
那小厮赶忙跪下禀告道:“午膳后小的去马厩喂马,本想绕道来玉衡苑远远地看个热闹,在路上迎面遇上个小哥。他像是摔着了,脸上、衣衫上全是尘土。小的好心问他是哪个院子的、还要小的帮什么忙,他不搭理小的,只顾低头走路。小的又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他,一回头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现在想想,那人的身形与影儿小姐倒是相似。”
听他这样一说,弘毅可以肯定影儿乔装出了镖局,她的出走是有预谋的,她利用萧庆做幌子,争取到了近四个时辰的时间。他最信任、最在意的人,竟然会跟他玩心计、耍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弃他。
弘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父母离世的那一天,他心中的痛苦急剧增加。他怒目圆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恨心瞬间自丹田里直贯到头顶来。
“轰——”他的手斜劈在石桌上,石桌瞬间裂成两半,灰白色粉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众人怕得捂着耳朵、屏住呼吸、紧闭双目。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在京城搜个遍,尤其是客栈,好好盘查。明日这个时候若是再找不着,就在全国找。”弘毅的话让人听得好像地府阎王的命令一般,阴森、决绝、毫无商讨的余地。
刚才那个被悲怆、激动、恼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会让人同情,因为这样的表现说明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现在的弘毅,眼中透着杀意、浑身散发着暴戾之气,却又表现得镇定、坚毅,仿佛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条不断扭紧身体、眼看着猎物被自己活活缠绕窒息的红色巨蟒。
众人毛骨悚然,牙齿全颤得嘎嘎作响,因为那双黑郁的眸含着凌厉的杀意,就在那一瞬间,狰狞可怕,仿佛恶魔转世。管平、袁康隽被这摄人魂魄的霸气镇住了,不敢有任何异议,点头称喏。
弘毅扫了他二人一眼,如迅雷一般闪出了玉衡苑,众人不禁颤巍巍地松了一口气。看着弘毅走远了,萧远山赶忙把院子里跪着、倒着、哭着、呆着的人都打发走了。
弘毅回忆着影儿这几个月的言行,越想越觉得可疑。他不明白,影儿为什么用金蝉脱壳之计逃婚,她若不想嫁他,当初又何必答应呢。难不成是被逼得太紧,她不敢拒绝,只好曲意逢迎、另图后计?或者说,影儿因为什么事,在耍小孩子脾气,躲在哪里看这场闹剧。
弘毅发现他不断地在为影儿找合适的逃婚理由,他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确对影儿有了恨意,但他一进清修苑,就发现那点恨意与他俩之间的感情牵绊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不知道影儿到底对他是怎样的感觉,他只知道,他早就不自觉地被影儿拴上了线绳,他的喜怒哀乐完全由她一手操控。现在,影儿走了,他就成了断线的人偶。如果这个精灵从来没有飞进他的清冷的内心世界、种下爱的种子,他可能还会好受一些,但是,这颗被塞得满满的心突然又被掏空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失落、彷徨的情愁。
萧远山轻轻地拍着弘毅的后背,他竟如此大意,以往的警觉心也跟着影儿一同飞了吗?
萧远山安慰道:“影儿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你大可放心。找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她出了京城,全国这么大,她认得的、能去的地方却并不多。俗话说,‘囊中有物精神旺,手内无钱面目惭’。她现在是一身孤单、茫无栖泊,手头又没银子,到了外面,尝到世事艰难,自个儿就回来了。”
弘毅的心头一揪:她自小生活在镖局里,名义上是我的仆人,实际上是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千金贵体、绫罗裹大的,在外面漂泊,岂不是遭罪。以前跟着一帮人去北边,就吃不好睡不好,她一个人又怎么过活?她有时是倔脾气、极要面子,不会轻易服软认输,山穷水尽了也不回来,她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弘毅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萧远山看出了他的担忧,开解道:“她嘴巴甜,招人喜欢,在外面不会受太大的罪的。那李栩绑了她去,还不是被她要了一个公主回来。”
“皇宫!上次影儿留了一封信就去皇宫了,这次……”弘毅的眼睛顿时晶亮了,他抓住萧远山的手激动地说,“管平他们不可能进皇宫找人。影儿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皇宫。”
萧远山点了点头,“我没接到李栩的信,叫袁康隽潜进皇宫里探探消息?”
“他去没用!李栩要是成心藏着影儿,他去是要不到人的,还得我走这一趟。”弘毅“噌”地蹿到了屋顶,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萧远山想去叫管平或是袁康隽跟着他都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刚才来了一些人,在厨房里找新娘子,炉灶、酱缸都不放过,真是新娘子跑了?”仇大娘在厨房门口拉着路过的葛大娘问道。
葛大娘点了点头,小声说:“影儿装成庆儿的样子,早就逃出去了。主人那模样,先是像吃人的妖怪,后来变得像阎王爷。前面的喜筵没开席就散了,宾客都各回各处。他们把整个镖局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新娘子,现在都跑到镖局外面找人了。”
“你这是往哪边去啊?你也出去找人?”仇大娘缠着葛大娘不让她走,一定要问个明白。
葛大娘苦着脸说:“男人们都出去找人了,我们得去把那些红喜字、红灯笼、红绸子全摘下来。我最怕爬高上低了,还得去干这活儿。还是你们这儿清闲啊。”
仇大娘斜着眼说:“清闲?刚才忙得要死要活的做了那么多菜肴,现在全堆在这里。包厨子他们几个主事的还不让我们倒掉,说一会儿送出去给乞丐吃,吃完了那些盘子还得我们洗。乞丐摸过的盘子,估计我们要刷到天亮。天亮了,又是准备早饭的时候,我们哪有工夫歇息啊?”
葛大娘抱怨道:“我也是没工夫歇息啊。上面发话了,摘下来的红绸子,全得洗干净装箱。”
“装箱做什么?把新娘子找回来,接着用啊?依主人的脾气,把影儿找回来,不把她弄死就算好了。重新找个新娘子成亲时用啊?是个人都不愿意用这不吉利的东西啊。”仇大娘神气活现地评论着。
“我得走了,咱们歇下来再聊。”葛大娘急匆匆地往正院赶去。
“大家都过来,外面上百个叫化子在伸长脖子等着吃呢。”包厨子在厨房里吆喝着,仇大娘极不情愿地进了厨房,看着福满楼的招牌菜眼馋。
“天呐,天呐,就没见着这种吃相。说难听了,他们去了脑袋就是饭桶。福满楼可口的菜肴进了他们的肚子,真是糟践白花花的银子啊。”仇大娘蹲在地上刷着盘子不断抱怨着。
任大娘挺了挺身子、敲了敲肩,埋头洗着碗碟,接茬道:“那些大老爷在福满楼里,花一两银子才能吃到一只的芙蓉鸡,就这样进了他们的肚子,看着让人心疼啊。”
洪大娘倒了脏水回来,舀着一盆干净水,好奇地问:“我听着管镖头跟那些乞丐的头头说,‘吃完了,劳烦你们帮着找人’,是要找影儿吧?”
“还能找谁,就找她呀。萧影,萧影,这名儿就不好,消失无影,多半找不回来了。嫁给主人,以后衣食不愁,逃婚做什么?嫌主人脾气古怪、不想嫁给他,当初勾引他做什么?会不会是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什么人了?”仇大娘毫不含糊地给影儿扣上了水性杨花“狐狸精”的罪名,任大娘、洪大娘听得差点跌在地上。
仇大娘没听到有人接话,抬起头看到二人惊恐的样子,轻蔑地说:“瞧你们那样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造谣啊。”
“阿弥陀佛,你的实话也……还是把实话藏肚子里吧。”任大娘说话的时候胆都在颤着。
洪大娘劝道:“现在镖局里炸开了锅,这儿是人来人往的,万一給萧总镖头听见了,咱们被撵出去,可怎么办啊。”
仇大娘不屑地笑着说:“萧总镖头是自身难保,才没工夫管咱们呢。”
“你是说主人会因为影儿逃婚,就不顾师徒尊卑、迁怒于他的师父?”任大娘咧着嘴巴说道。
仇大娘冷笑一声说:“就算主人不和萧总镖头算影儿逃婚这笔账,以萧总镖头的性格,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在镖局里四处走动、逞威风了。”
洪大娘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
“怎么又是你们三个?有工夫闲扯,盘子洗了几个?你们看看人家,都去倒了三次水了,洗了几十个盘子了。”包厨子突然从水缸后面蹿了出来,三个婆子手里的盘子都掉在了盆里,发出了沉闷的磕碰声。
“我一会儿来查你们洗的盘子,裂缝儿、缺口儿,你们按价扣月钱。”三个婆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包厨子消失在几排酱缸后面,才拍着胸口直喘气。
把洗的盘子查了一遍,任大娘乐呵呵地说:“阿弥陀佛,我这儿盘子都是好的。”
洪大娘长舒一口气,“我这儿只有两个不值钱的盘子裂了缝儿,最多让他扣三、四十文钱吧。”
仇大娘苦着脸,尖叫道:“我的一钱银子没有了!”
任大娘、洪大娘对视了一眼,忍住笑意,不理睬仇大娘的哀号,只顾埋头洗盘子。
“把这盘子的损失赖在那些乞丐的头上,你们说包厨子会手下留情、不扣我月钱吗?”仇大娘狡黠地笑着。
任大娘指着仇大娘脚边搁着的缺了口的盘子说:“从乞丐手里收盘子的时候,包厨子和另外几个在这儿掌权的人物,眼睛瞪得大大的,每个盘子都查看过了。这个盘子缺口这么大,怎么能瞒得过去?”
“我怎么没看到他们查盘子?”仇大娘不愿意相信任大娘说的话。
洪大娘笑着说:“你当然没看见,那时你正在一旁忙着填饱肚子。”
仇大娘听出这是在嘲笑她偷吃本应该分派给乞丐的佳肴,厉声驳斥道:“我就是尝尝一两银子一只的鸡和咱们做的有什么区别。咱们尝过了,学会了,主人想吃的时候,咱们能做出来,他就不用去福满楼花银子,咱们是在替他省钱。”
“主人去福满楼吃饭还要花银子?我记得是你告诉我说他们是朋友,你见着福满楼的掌柜跟着周管事说笑着往清修苑走。你还说主人开镖局相识满天下,经常从东角门进来一些很威风的人,今儿宴请那么多人,都是和主人相识的有钱人……”任大娘滔滔不绝地复述着仇大娘说过的话,完全没有观察到仇大娘脸色的变化。
洪大娘向任大娘使眼色,任大娘以为洪大娘是犯困了、眼睛不舒服,关切地说:“没完没了地洗盘子,是够累人的。要么你坐这儿打会儿盹,包厨子来时我知会你一声?”
仇大娘扯着嗓子吼道:“平日里我说什么话你们两个都没记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记得门儿清。去朋友的饭馆吃饭也得掏银子啊。”
任大娘、洪大娘按着仇大娘的肩头,想要赔不是。
包厨子从井边的柳树后面闪了出来,指着仇大娘鼻子教训道:“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如此猖狂?你们三个拿一样数目的月钱,你在这儿做工的时间长些,就当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了?你嗓门儿够大的,镖局里矮墙浅屋,随便吵着一个人,说不准他就能把你撵出去。”
他转过身,对着任大娘、洪大娘骂道:“这厨房里那么多婆子、厨子,你们非要跟她混在一起,把谣言当馒头吃,拿恶心话做下酒菜啊。”
包厨子看着三个婆子惊恐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接着吼道:“我听马厩的人讲,这镖局里,能说的、不能说的,该传的、不该传的,全是从我们厨房出去的。我还想咱们这儿是整个镖局里最忙的地方,哪有工夫传是非,多半是想撇清他们的干系,就拿我们这儿平白无辜的人来顶缸。
“我亲眼瞧见洗衣妇人忙得四脚朝天,但没说一句难听话。刚才我一直在旁边藏着,总算知道咱们厨房这锅粥里,哪三个长舌妇是老鼠屎了。咱们是厨房,容不下三位姑奶奶的唾沫星子,我去和周管事禀告,你们准备收拾东西走吧。”
在荣威镖局做工的人都明白出了镖局的门,对自己的血亲挚友也不能透露有关镖局内部事务的一个字,否则……据说会比走投无路、倾家荡产还要惨,至于到底有多惨绝人寰,好像也没人有胆量“以身试法”。因此,从未对外流出一则镖局内的消息,但是,内部的“信息交流”还是无法避免。
“您网开一面,老奴不敢多嘴了!”
“老奴上有老、下有小,丈夫卧病在床……”
“您大人有大量,老奴知道错了。”
三个婆子跪在地上,一边赏自己耳光,一边抹着泪哀求着。
包厨子指着三个“眼中钉”,高声说:“我知道外面的世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厨子,能拿一两银子月钱,都得是有拿手活儿的。现在过日子都不容易,我撵你们出去就是断了你们的财路。我希望你们明白,外面多少人指望着这儿有个空能钻进来,别因为嘴巴上缺了把门的,就被别人端走了饭碗。今儿我就当没听到你们搬弄是非,下次再让我听到一言半语,周管事那儿我是去定了。到时候全凭他发落,若是他要撵你们走,我亲自把你们的包袱扔出去。”
三个婆子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包厨子,在其他婆子、厨子鄙夷的目光中揉着腮帮子、摸着膝盖、蹲下来刷盘子。
仇大娘指着地上缺了口的盘子,奸猾地笑了,低语道:“他好像忘了这回事了。”
任大娘抬眼见着包厨子又折返回来,轻声说:“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仇大娘听得一惊,手里的盘子滑到了盆里,又发出了让她心碎的声响。
〈八卦三人帮陪着笑脸请求道:“我们忍辱负重当丑角,是否可以考虑多露几会脸?”婷婷爽快地答道:“Ofcourse.”〉
〈弘毅攥着拳头对天发誓,“如果真是李栩藏匿影儿,我把他踢下皇位,啃他的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下人皮缝成鼓,挖出眼珠煮碗桂圆羹,拔舌剜齿泡药酒,拿李家的祖宗牌位当柴烧,丢他的妻妾女儿到军营做军妓,阉他的儿子做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