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踏青生波澜(2)(1 / 1)
一行人临上马车时,萧远山突然说他有事要和弘毅谈,让周算盘、萧夫人、萧瑞乘管平驾的马车,他和弘毅、影儿坐袁康隽驾的马车,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车内,弘毅居正座,萧远山、影儿侧坐。萧远山的目光在弘毅身上游走,默不做声。
影儿觉得有些古怪,像是要出什么大事了,移到爷爷身边,搂着他的胳膊,好奇地问:“爷爷怎么不说话啊,不是说要和主人谈事情吗。”
萧远山直视着弘毅,严肃却又小心谨慎地说:“刚才命影儿放生那些鱼,说明你心中还记挂着老爷、夫人。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怪师父多事,你都二十八了,早该成亲……”
弘毅抬手示意师父不要说了,他的视线移到了影儿的脸上,平静地问道:“你希望师父继续说下去吗?”
影儿先是一脸茫然,随后倒吸一口凉气,两眼徐徐睁大,愈来愈大,大到不能再大,溜溜的滚圆,然后整个人冻结在那里,几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猛地回过神来,她赶紧晃着爷爷的胳膊,哀求道:“爷爷,您就别说了,不然……”
萧远山看影儿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疑惑地问道:“你们主仆二人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门子的双簧?不然——不然会怎样?”
影儿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弘毅整了整衣袖,面无表情地说:“您是我的师父,您要是命令我像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我也不敢拒绝了。”
萧远山的脸上笑开了花,说道:“真是这样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这么多年都干着急了。当然,我还是尊重你的想法,还是得你决定娶谁。哈哈——”
影儿使劲拽着爷爷的手,对着弘毅说:“爷爷,主人知道这事就行了,就别谈了。咱们聊聊其他的。啊呀,今天这场雨来的够急的,怎么没看到彩虹啊,呵呵。”
萧远山皱着眉头看着神色慌张的影儿。弘毅看话已说到这份上了,沉了沉气,盯着师父说道:“我倒是有个想娶的人,不知道说出来师父还会满意啊。”
萧远山眉头迅速展开,眼中放出了耀眼的光芒,问道:“哪家的姑娘?我相信你的眼光,不管是谁,只要是你中意的,我都满意,我帮你去提亲。”
影儿见自己的阻拦没有任何效果,倚着爷爷后背,紧闭双眼,双手捂着耳朵,只能任凭事态发展下去了。
弘毅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师父身后的影儿,没有言语。
萧远山的表情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又是一忧,最后变得好是惶惑。他转过身,扯了扯影儿的胳膊,问是怎么回事。
影儿晃了晃脑袋,不吭声。
弘毅不动声色地看着师父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不觉莞尔,难道他要娶影儿有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吗?
萧远山看在她这儿问不出什么,就又回过身,满脸狐疑地问道:“你不是在拿影儿当挡箭牌吧?”
弘毅的眉梢微微扬起,冷冷地说道:“您只要回答我,您对她还满意?”
萧远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问道:“你确定是她?她好像……”
弘毅叹了口气说:“既然我想要娶她,您又对她很满意,就可以向她家里提亲了。您是她的爷爷,是家里的绝对权威,我不以荣威镖局主人的身份,而以您徒弟的身份,请您答应这婚事,好吗?”
其实这句话,弘毅很早就想好了,只等到有个契机说出来,他心里盘算着:虽说不以荣威镖局的主人的身份提亲,但这样一讲,反而是对师父的一种提醒——声名显赫的萧远山终究是荣家的仆人,仆人必须听从主人家的命令。后面再提到徒弟身份,这就是论情、论理,他都得答应了。
萧远山用商量的口吻说:“影儿是你的徒弟,你是我的徒弟、她的长辈,这事儿传出去——不大好。”
弘毅想到用师徒关系逼师父点头同意,师父也毫不含糊地拿师徒辈分作为武器、对他进行反击了。“我好像没喝过影儿敬的拜师的茶……我们同桌吃饭这么些年,哪有师徒的样子?”即使弘毅当年正儿八经地收影儿为徒,他也不会因为师父端出师徒辈分就放弃影儿。“您和我是师徒关系,又不是血缘关系,我不是她的长辈。”
萧远山用袖口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清了清嗓子道:“影儿的想法,我还不太清楚,让我听听她的意思,再……”
弘毅冷笑着说:“她曾说过,她不愿意离开我,不愿意从清修苑嫁出去。您可以问她是否说过这些。”
萧远山赶紧把影儿捂着耳朵的双手拉了下来,急迫地问:“可曾说过不愿意离开弘毅,不要嫁到其他地方去?”
影儿表情痛苦,无奈地点了点头。弘毅急忙补充道:“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您又想把她留在身边,您还总惦记着我的婚事。那么,这三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
萧远山有些茫然地接着说出了弘毅所期待的后半句,“让你娶她”。
弘毅点了点头,总结道:“看样子,我们是谈妥了。”他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假寐。影儿,这道坎咱们总算是过去了,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我会更加宠你、疼你。你是我的了……再也逃不掉了……
他感觉到了怀里揣着的有些微湿的丝帕,心中感到甜甜的:影儿去放生那些鱼,却把这绣帕丢在了湖边,我趁众人不注意时,捡起来揣在了怀里。看样子,这是吉祥物,身上揣着它,刚才的话说得是底气十足。
影儿呆呆地盯着脚尖,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萧远山望着假装闭目养神的弘毅,思索了好一会儿,神色严肃地说:“如果你只是想纳她为妾,那么我是决不会答应的。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容忍丈夫身边有影儿这样的侍妾,我们老两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影儿被正室欺负,到时候镖局里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你应该也能料想到。”
师父是在为影儿争名分吧。弘毅必须给师父吃颗定心丸,赶忙声明:“我娶影儿为妻,她将是荣家的女主人。”
萧远山叹了口气,“再过两年影儿就年满二十了,到时再说吧。”
日逐的律法规定,女子年满二十才可出嫁,否则得亲自去官府报准,这是为了替皇帝采选民间的美女而定的规矩。如若事先没有打通关节,稍有姿色的女子,迈入官府刚一抬头,就直接被官吏绑进宫去验身子。
因为知道官府的厉害,寻常百姓家都严格遵守这个规矩,女子在二十岁之前先定好婆家,年满二十就嫁为人妇。官宦人家、富商巨贾家里如果急于成婚,等不到女方年满二十,就会花钱疏通,买下一纸公文。
弘毅没想到师父黔驴技穷到这个地步,竟然会搬出这条律法来拖时日,原来刚才师父不是为影儿争名分,而是在不断想招儿回绝他的提亲。等两年?弘毅是一天都不愿意多等了。师父就这么信不过他,把他当火坑了,不愿意看着影儿往里面跳?
弘毅斜倚在锦垫上,淡淡地挑眉,“我记得您去年还说要让影儿今年嫁给管平呢,怎么换了我反而要遵守色鬼皇帝遗留的律法了?”
萧远山结结巴巴地说:“这……去年我忘了这律法了,现在想起来了。”
弘毅瞪了眼,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我的婚事还要朝廷批准?您若是不放心,怕引来官司,成亲后我找他亲笔写个文书、盖上大印,批了这桩婚事,您看如何?”
萧远山干笑了两声,“不用麻烦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明儿找个空闲的时候咱们坐下来商讨这事。”
如弘毅料想的一样,影儿从马车里出来后,显得失魂落魄、走路都不稳当了。萧远山把袁康隽拉到身边,小声地嘱咐着什么,多半是“别多嘴”、“主人的家事,不要乱传”之类的。一同出去游玩的其他几人,好奇地瞅着这些人古怪、反常的表现,想问又不敢问。
弘毅对周算盘吩咐道:“估计这些日子我没空闲,让你做的账目慢慢做也行。”此刻弘毅的心境是极好的,自然不想刁难别人了。周算盘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大气。
弘毅喊了声影儿,便进了东角门,影儿只得很不情愿地跟着他走了。
影儿把清修苑的大门闩上,无精打采地转过身,才迈了一步就撞上一堵高壮的肉墙,还好纤细的身子被顺势扣住,并没有跌倒。
弘毅俊逸的脸庞挂着淡淡笑意,轻扶住佳人的柳腰,将她搂在怀里,显得心满意足。“哭丧着脸做什么?不是挺好的吗?师父再也不会让你嫁出去了,也不会让我娶其他人了,对我俩而言,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啊。”
影儿脸色苍白,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依偎着弘毅没有说话。
弘毅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影儿,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中就有一种沉重的不安压在胸口。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只会投诸她身上的温柔及疼惜,看到她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模样,他心疼地将她拥得紧紧的,让她可以依靠在他怀中感到温暖及安全。
他暧昧地将自己的额抵住她光洁的额头,“一定是刚才淋雨着凉了,又被我……我太心急了。”望着她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惹人怜爱的阴影,他有种想要吻住她那两片柔软的唇瓣的冲动。
“别怕,明天我独自去面对师父,你不要背任何包袱,没有人会对我俩的婚事说三道四,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我一辈子了。”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的语气带着一些轻柔与诱哄,厚实的大掌还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地来回摩挲。
弘毅片刻不移地打量着佳人,紧搂她纤腰的手不曾松开,把她扶回了卧房,先让她脱了外衣睡下,要差人去把黄大夫请来。
“不用了,药太苦了,睡一会儿就好。”影儿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僵硬的神情宛如没有生命一般,懒懒恹恹地说。
弘毅看着她的脊背,无奈地说:“你睡吧。要我在这儿陪你吗?”她没有吭声。弘毅失落地离开了。
弘毅大概隔一刻钟就要跑去看看影儿的状况。她像是睡着了,身子一动也不动。当他记不清是第六、还是第七次去看她的时候,他推门看到的却是在烛光下,埋头刺绣的影儿。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影儿做女红的场面,那只他经常牵着的柔软、小巧的手,娴熟地捻着细小的绣花针。从白色丝帕下面突然窜出的、闪着耀眼光芒的绣花针,引出了一条令人眩目的金黄色的绣线。
这本应该是一幅很美的画面,却因为影儿的空洞眼眸,显得有些怪异。她似乎身处一个漆黑的洞穴之中,那里充满了潮湿阴冷的空气,看不到出口,也没有光线可以照进来,而她也不愿意摸索出路。
“影儿,你怎么了?”弘毅惊慌失措地叫着。
“呃——”绣花针刺到了影儿的指尖,微小的刺痛让影儿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在洞穴中找到了光源,顺利走出来一般,她发出了一丝声音。弘毅看她有了反应,松了一口气。
影儿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膝上,从指尖挤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小心地拈起她流血的手指,缓缓靠近嘴边。
“有毒!”影儿把手抽了回来,吮去了那滴致命的毒血。
弘毅搂着她的肩旁,温柔地说道:“我贴身带着避毒珠。”
影儿低着头,小声埋怨道:“这和先吃了解药、再拿毒药来吃着玩,有什么分别。”
弘毅拿起她膝头的那方丝帕,“身子不好,怎么还有精神刺绣?”
影儿夺过丝帕,冷淡地答道:“最近除了吃点心,只有在刺绣的时候,我才能忘掉烦心的事。”
“是我让你心烦了吗?就是因为我让你心烦了,你才去和萧瑞学刺绣?”
“嗯!”影儿重新拿起绣花针,接着绣那方丝帕,把弘毅丢在身边、不理睬了。
在弘毅看来,影儿在丝帕上绣下的每一针,都刺在他的心上,她在怨恨他吗?
衣袖轻轻扬起,桌上的蜡烛熄灭,隐约间能看到一丝白烟袅袅升起。“天黑了,别绣了,指头遭罪,还伤眼睛。”
他拉着影儿从凳上起来,她手上的绣帕缓缓地滑落在地上,她想俯身去捡,却被他拦住了。“去床上躺着,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心烦了,身子也就好了。”
他扶着她走到床前,她试图推开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根本睡不着。”
他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我看着你睡、哄着你睡。”
影儿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她的身子瘦小,只占了一小半床铺。弘毅看床上还有很大的空间,就躺在了她的身旁,右手臂作为枕头,左手搂着她的腰。
在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弘毅感觉到她的身体出于本能地一缩,却没有反抗的举动。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着一些陈年旧事:师父是怎样当上镖头的,荣威镖局是怎样发展壮大的,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被影儿诱人的体香包围着,他的思维渐渐有些混乱,稍稍晃了一下脑袋,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他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她小心控制着的体内毒气,终于冲破了真气的约束,在她的体内肆意乱窜。她放下戒备、安然入睡时,就是这样。
弘毅想要收回手臂起身离开,却发现压着胳膊的不是棉被,而是影儿的左手。他缓缓地抽出左臂,熟睡中的影儿却转过身子,蜷缩进了他的怀里,一只手还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
她像婴儿一样的睡着,一片灰暗之中,弘毅凝视她微蹙的眉头、低垂的睫毛、恢复血色的粉嫩红唇……紧紧拥着心爱的人儿,他带着满足的感叹,幸福的感觉就是这样吧,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内心满足而温暖过。
她如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生活,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欢笑和快乐,弥补了他内心的伤痛与孤寂,她是上天赐给他最珍爱的宝贝。
贪婪的吸嗅着她迷人又令他眷恋的发香,他满腔的爱欲一下子就迸发到头顶,他调息静气、努力镇定下来,带着矛盾的心绪,挪开了胸前的那只小手,只在她的额上留下了一个不舍的亲吻,起身走了。
回屋,他已无心打坐,手微扬,灯火即灭。黑暗中,他被她的体香包裹着,睡得很沉稳、很踏实、很幸福,他好些年没这样安稳地入睡了。他梦到了远去的父亲、母亲,梦到了慢慢向他走来的影儿。
〈萧远山泄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一年,皇上废除了‘女子年满二十才可出嫁’的法令,并不是外界传说的‘为天下女子谋婚姻幸福’,纯粹是为了讨好咱们男主。”〉
〈弘毅举起拳头威胁婷婷:“影儿不再笑了,我心里不舒服,你赶快把她恢复正常!”“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反省一下吧。”婷婷挖挖耳朵,对他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