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毕竟是个女子,他自是不信的,面上也便带出些微神气来。轻罗见了,也只是自哂道,“怎么,难道真如管子《轻重》说的,女子必得有一刀一锥一针一銶,然后才可成为女?”
叶延已是强弩之末,睫毛呼扇,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轻罗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勉强分辨,才听清他的意思,“不,即便你能,可无人会服你,军心一样会动荡。”
轻罗偏了偏头,“我又不为主将,不过是你的传声筒而已,只需有个凭证,何必他们服我?”
“……左边,左,第二个抽屉,”叶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举,心下一叹,也便不再争辩。挣扎着试了数次,始终抬不起手,话音却愈发弱下去,“你,你去找,找……”
轻罗左手不敢稍松,只右手轻揉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听得半句,试探着接话道,“找秦齐姜来?”
叶延连连摇头,满头虚汗,嘴唇发白地制止,“不,别,他不行,他是四皇兄的人。找葛怀嬴来,他必能帮你。”
她郑重颔首,叶青也正好掀帘进来。叶延知道自己情况,也不再逞强,微微阖上眼。轻罗把左手自叶延右胸伤口处移开,右手将叶青送来的伤药洒在纱布上备好,才冲叶青猛地一点头。
叶青看着主上的脸,牙关紧咬,呼吸急促,脑海里天人交战,好容易才勉强镇定心神。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按着叶延胸口正中靠近心脏位置的止血点,另一只手缓缓攥紧了他胸口的箭,心下默数三声,闭上眼,手下猛地施力,将箭拔了出来。
二人都不难听清箭刃剥离骨骼和皮肉时那种撕裂的声音,和叶延仅存的理智下勉强压抑的闷哼。温热的血喷薄而出,溅了二人满脸满身,伤口处越发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叶延痛的极了,几乎昏厥过去,脸上身上豆大的汗珠一瞬就沾湿了枕头帕子,面孔苍白之至,鼻翼翕动,大口大口地呼气。后座牙咬紧了,面孔微微有些扭曲,喉结上下滚动,瞳仁却是渐渐没了光泽。
轻罗将右手里上了药的纱布猛地按在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上,见叶延连着几口气接不上来,只得猛吸了一口气对着他的唇渡过去。手边没有可用的物事,惟恐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只得将暂时空余下来的左手塞进他的上下牙之间。
叶青心里五味杂陈的看着她,见主上慢慢安静下来,却也是终于昏睡了过去。轻罗将被他咬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拿出来,因使不上力气,只能叫叶青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
“那个,你的手,”叶青多少有些不忍,“要不要包一下?”
“嗯?”因叶青难得同她说话,兼之轻罗脑海中短暂的空白了一片,好一会儿她才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我一会儿会去的。你帮他把衣服换了,叶十三心细,让他来看顾。另外再找人把箭处理了,顺便去把葛怀嬴找来。”
叶青颔首称是,轻罗也不再看他,侧身进了里屋后头。之前轻罗一直与叶延同帐,入了城因他坚持也住一屋,只简单以屏风相隔,此际也多了些便宜。因没伤药,她只好随意将手用纱布裹了几道,权作处理好。待换过衣服再转出来时,外间业已收拾妥当了。
从叶延说的抽屉里,轻罗找到了半块儿令牌,也算勉强能充场面。出来时正照见叶十三抬头看她,便道,“之前听闻你学过岐黄,他就劳你照看了。他吃穿用的,都得经过你手。至于獐肉、腐乳、葱、辣椒、韭菜等,最易引发感染,万不能叫他误食了。”
叶十三颔首,“属下省得的。”
轻罗颇有些感激的点头,刚要开口,却听帘外隐隐有人声喧哗,且呈渐渐扩大的趋势。她看看昏迷不醒的叶延,和叶青对视一眼,悠悠的迈了数步,纤细的右手攀上帐帘,一倾身立了出去。
“秦先生不稍作休息,如何会在这大帐外头吵闹?”
帘子掉下去,秦齐姜只来得及看见帘幕翻飞间内里的白色一角。见轻罗不经意的挡在门口,更觉有异,嘴上却仍是恭谨道,“兵临城下,哪里就敢休息?众将都在书房里头候着王爷,就催着我来看看,可这里的侍卫不知为何,却不让我进去。”
轻罗飞快的看了叶五叶七一眼,言笑晏晏的道,“大军压境,更是要调整心态才是,哪能就畏了去?王爷疲惫,休息片刻,暂将事情交待与我,不敢叫诸位将军久候,我们这便去吧。”
“王爷当真只是倦怠?”秦齐姜百般不信,拨开轻罗就要闯进去,“我有军情禀报,晚得一时半刻休息也无不可,王爷必会体谅的。”
轻罗怎敢让他进去,伸手就拦,“秦先生,王爷吩咐过了……”
“秦齐姜!”两人正在拉扯,帐内却传来叶延的低叱。一贯懒洋洋的声线,略略黯哑,却是中气十足。轻罗心下急跳,正想不明白,秦齐姜掀帘的手却是放下去了。
葛怀嬴正好进来,见状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秦齐姜正跪下去请罪,也便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王爷。”
叶青从内半掀开帘,冲葛怀嬴道,“王爷吩咐了,请将军进去,小姐这便和先生去吧,莫叫列位将军久等。”
得到肯定的眼神,轻罗几不可见冲他点头,袖里的半块令牌滑进手心,她朝秦齐姜眼前一晃,轻声道,“那么,先生,请吧。”
秦齐姜心下惊疑不定,又朝帐内望了一眼,却只来得及瞥见叶青袍角。只得立起身,最后看了帐前侍卫片刻,转身追上在前面候着他的轻罗,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六月二十一,寅时。
帐外还未天亮,巡帐的士兵列队整齐,安静的抬着“噼啪”炸开火花的火把,在齐整的步伐声中穿插。军医处所内压抑的闷哼还是此起彼伏的传出来,在暗夜里格外瘆人,叫人头皮发麻。
书房里气氛并不融洽,众人皆不满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轻罗,和她放在身前桌上显眼处的半块令牌。
周持节看着站在轻罗身后的秦葛二人,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按捺着道,“已经清点过了,我军亡六千八佰二十四,重伤三千七佰,致残一千五佰九十。”
“援军也已过了陇西以北的三川,”曹平就接过话,有些挑衅地看着轻罗,言语间勉强算得上尊重,“估计此时也到了上谷一带,加紧行军的话,至少还需八日,才可抵达。”
“我知诸位不服我坐这里,”轻罗含笑开口,“列位放心,王爷不是这样玩笑,将偌大军国交付与我。上都来人,王爷□乏术,我不过中间传声罢了,葛将军可作见证。”
众人皆看向葛怀嬴,他面色涨红,也是仗着肤色黧黑,并不十分明显,结结巴巴道,“是,我可以作证,是王爷交托的。”
他一贯实在,众人心中再是疑惑也勉强压下去。周持节道,“既如此,这后楚就在城下,王爷可是有了战计?”
“加上之前的伤亡,我们余下的兵力,至多不过两万,可城下有至少有二十五万。”轻罗顾左右而言他,城下是她的祖国,城内是她的收容,她心里并无多少把握,“后楚方实力如何,昨夜看得分明,唯今之计,无以突围,只有等。”
“……若我是城中困兽,此时只有两条路可走。”陆仲堪微笑,缓声道,“其一即是突围,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其二,是拖,等后援到了,前后包抄,好叫我们腹背受敌。”
“城中兵力预估在三万,不可能不自量力地突围,那无疑是以卵击石。”高钟宁接过话,沉稳道,“他们的援军丑时过了三川,到这儿不超过十日,我们只能速战速决。”
“那倒未必。”陆仲堪摆摆手,“你可看过城外的麦田?”
高钟宁摇头,“尚未。”
陆仲堪指着地图,“代郡位置特殊,只西南有山水可浇灌,历年来粮食基本能够自给,却并无多少屯粮。”
“可麦子业已到了收割季节,粮仓新满,必抵得这些时日。”
“不,麦田烧了。”陆仲堪笑笑,“依你所见,谁烧的?”
“鄂陵围守三日,攻城五日,怀敏攻城也用了七日,若田中有粮的话,不拘是谁,必也是收了去,不会烧。”高钟宁脑中电光火石过了一圈,“若是烧了,只能是来不及收,又不愿留下,那只会是之前扎陵守城,代郡太守的手笔。”
“然,必是扎陵烧的粮无疑。如今仗打了大半个月,城中不会留有多少存粮,城外的粮草不可能运进去……”
“粮草告罄,突围无望,”高钟宁释然,“吩咐下去,兄弟们围城辛苦了,照顾好受伤的弟兄,其余人等,可轮番休整。”
陆仲堪的视线越过高钟宁的肩膀,落在大帐上,似乎穿透过去,看到了代郡城内那个名动天下的扎加藏狼王。天渐渐亮起来,风沿着日出的方向,从东边吹过来,暖暖的,没有云。
彼此都熟读《三十六计》,第二十四,假途伐虢。两大之间,敌胁以从,我假以势,困,有言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五四青年节,节日快乐!
第六章
六、
太和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二。
鄂陵援军到了鼓簧,离代郡一千四百里,七日行军路程。
子时,代郡太守府,内院。
叶青频频问询,“小姐,主上怎样?”
手下的脉是弦数。叶延发起高热,角弓反张,全身肌肉亦频繁痉挛,间歇极短。面色呈现青紫,眼睛闭得极紧,汗大滴大滴地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