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昌硕微楞,“不若晚生裱好之后再送到府上来?”
“不用裱了!”易四夫人沉不住气的开口,易怀方伸手按住她,明白她是关心则乱,几不可闻的轻叹。清露并下面的姨娘不免万分疑惑好奇,轻罗也莫名至极,不解爹娘何以对那画像动容如斯。
“两位辛苦了,因着今日时间上多有不便,不好留客,还请二位多担待些。德海,送客。”
一直默不作声的易大夫人出声送客,声音舒冷,待管家把两个画师送出门去,她也把余下众人都打发了去,屋内瞬间便清冷下来。
易怀方起身踱了数步,看着外面渐明的天色。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有余,”大夫人眉间疏朗,只神色有些急切的舒冷,“轻罗这画,夫君打算如何?”
“如何?”易怀方难得的沉不住气,猛一跺脚,“我怎知如何!”恍惚间似又见那日琴儿跪在他身前为轻罗求情。那样骄傲从不曾服软的一个人啊,竟为了轻罗……心下不能不说是,极酸楚的。
他回到椅旁吞了口冷茶,复又静下心来仔细看了看那幅画。良久,终一狠心,用白色的细葛布将其裹了,执了炭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签上“易清露”三个大字。
“夫君这是为何?”大夫人满面惊疑不定,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这岂不是,罪犯,罪犯,欺君?”
“选秀之初,一查健康状况,二查体貌形态,三查是否处子,四查言行举止,五查才色技艺,之后,才是圣上钦定。”
见易怀方出言解释,她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明,“这个妾身自是知道的,不知夫君的意思是……”
“我易府蒙圣恩,前面五查由宫中派嬷嬷略略看过也就是了,圣上,是从不曾见过清露轻罗的。”
“可如此做法不止我易府啊!”
“不错,”易怀方放下画卷,似极疲惫的闭上了眼,沉声道,“既如此,那么今日圣上钦点之时,当是他第一次见她们。既见过面,这画像入宫之后不过收入库府,至于轻罗,还是轻罗,只是轻罗。”
“夫君的意思是……想要保护轻罗?”大夫人有些难以置信,仍觉此事莫名其妙,叫人云里雾里。
易怀方避重就轻,缓了缓,也只答道,“这画像太过,恐怕会引起祸端。清露容颜本就是倾城之姿,顶了这画却也不枉。只盼轻罗,能够现世安稳就好。”
易大夫人不再开口,见他面上浮现温柔之意,方知道这番心思是为了谁人,心下酸涩至极,只觉一切没了意义。遂转开脸,学他之前的样子将清露的画像裹了,签上了“易轻罗”三字。
“多好的画啊!”她抚着轻罗的卷轴,不敢问,也不想问:
既然这画像终只是入府库的命,何劳多此一举?
既然这画像会引起祸端,何不现在就毁了它?
可最想知的却是,既然一向慢待易轻罗,又为何这般替她思量?
她微微屏息,抬眸远望,袍袖似不经意拂过眼角。
不敢问,是怕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想要的;
不想问,是怕再伤心。
屋外天光正亮,晃的她微微流下泪来,逆着光,竟看不真切。
她只是来回摩挲着那画,絮絮念,“多好的画啊!”
第四章
四、
“姐,你怎么能……?”
“不梳妆?”轻罗偏了偏头,其实她有仔细的匀过面,只没用上细粉胭脂,所以看上去仍是张素颜。
“姐,你明知道这不合礼制。”
轻罗回头看看铜镜,只得拿起眉笔细细的勾出远山黛,又稍稍润了唇,低声无奈道,“反正都一样啊,不管画不画。”
清露也无奈一笑,见她妥协,遂自己去换过衣裳。一起水色云纹,衬得清露愈见清灵不俗。轻罗也接过丫鬟递来的衣服,鹅黄色的广袖,滚了白色的狐毛,一张脸愈发小巧白皙,倒比清露看来小了两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知娘怎生挑的衣服!”轻罗不忿,“看来你倒成了姐姐。”
“诶,好妹妹!”清露大笑,两人又是一阵笑闹,方出了房门,向着堂屋去了。
工工整整的行了大礼,二人跪在屋子正中听着训话。易怀方沉吟再三,温声开口,“入宫后,你们便是皇家的人,一切自当谨慎。那些琐碎与你们无尤,自有爹爹会从旁打点,自己仔细也就是了。”
“女儿谨遵爹爹教诲。”二人异口同声,又齐齐磕了个头。
“清露,千万谨慎自己的身子,”易怀方再度开口,竟是越了辈分,先温颜向着清露,这才转过头看着轻罗,“至于你,好生照顾你妹妹,凡事,当以清露为重。”
“爹!”
清露看不过,出声反驳。轻罗只伸出手牢牢按住她,闭上眼公公正正的叩头,心下涩然,话语却无比流畅,“是,轻罗谨记。”
大夫人环顾一周,见众人面上都浮现不忍,又见轻罗跪在下方,正对着她娘那张面上曼然表情的脸,忽然就生出一种痛快来,语气却仍只是悠悠然,“你们入宫后,当多与浮……咳,多与云贵妃相互看顾扶持,都是易家的女儿,行事前多想想自己姓甚么。”
“谢大娘教诲。”
“多看顾自己的身子,旁的不用你们挂念。”易四夫人温柔的看着自己一双女儿,似要把她们刻进脑子里去,打量轻罗的眼,微微闪过丝丝不忍和彷徨。
接下来的无非道些保重身子、步步高升之类的场面话。易五缩在他娘身后,只露出小小的脑袋,瞪大了眼看着轻罗,眼眶里满满都是眼泪,却硬是绷着不哭出来。
“去吧!”易怀方闭上眼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去吧!”
清露“唰”的拉起轻罗,凑近她的耳,悄声地道,“姐,二哥回来了,我瞧见他的小厮了。”
“当真?!”
“当然!”
轻罗悠然带笑,急急穿出屋。待走到僻静处,也不顾礼仪,拔腿就往外院跑。清露紧跟在她身后,有羡慕,也有心疼。
羡慕二哥和姐姐自幼就较旁人更为亲厚,却是心疼姐姐在这易府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怎的还像个小孩子?!”易祯祥拥住奔来的轻罗,满足的一叹,宠溺的把她放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看向之后跑近的清露,“就你长不大似的,清露都长成大姑娘了。”
轻罗闻言轻笑,也不辩解,只是定定的看着易祯祥,“你怎么回来了?”
“‘二哥’都不叫一声!”祯祥佯怒,也定定看着这个自小偏疼偏宠的妹妹,相比清露一身水色的雅致,轻罗这身鹅黄输了一分高贵,腰间挂了些玉珏玉玲珑玉锁,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响。
“二哥。”轻罗清露同时开口。
如此祯祥也不好再装,只得假咳两声岔开话题,“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我特意紧赶慢赶的赶回来,本想亲自执你的手伴你行这及笄礼,看样子却是来不及了。”
他声音有些落寞,只掩饰着把一直阖着的拳头伸到轻罗面前。
“什么?”轻罗偏头。
“傻丫头,及笄礼都不知道。”祯祥微弯了身把玉佩系在轻罗腰间,温润的羊脂暖玉,小孩拳头大小,玉质上乘,可贵的是竟无雕琢的痕迹,宛若天成。
“这很贵吧?”轻罗微笑,心下甚暖。
“傻丫头!”他只摩挲她的发。
“姐,二哥有钱,又整日介天南地北的跑,这有什么!”清露别扭着出声挖苦。
“哟,清露生气了?”祯祥失笑,掏出一方锦帕递过去。清露还待扭捏一阵,却仍是满心欢喜的接过来,里面是只通透的翡翠簪子,绞着金丝,凤口里咬着一颗硕大的东珠,看起来倒是比轻罗的玉佩更值钱几分。
轻罗微笑的看着清露,口中揶揄,“啧啧,二哥好生奢侈,这样的簪子怕是够百人的村子吃上一辈子。”
“二哥有本钱。”祯祥笑的一本正经,回过头看向轻罗,有些微的心疼,“也不好生打扮,首饰怎生也无,爹爹莫不是太偏着清露了。”
清露闻言一怔,他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正待道歉,清露思及爹爹之前教诲也不着恼,只附和着道,“爹爹是偏疼我些呢。”
这话说得尴尬,轻罗看着清露有些心疼,遂伸手攥了清露,笑着换了话题,“这玉想是有名目的?”
“是,这佩名‘落霜’,你生于霜降,觉得投契,便买来了。”
“二哥和姐姐真有默契,”清露拍手,“我说姐姐这新发髻松散,她说这叫‘落霜髻’,是配着生辰的。”
“是么?”祯祥失笑,看向轻罗的头发,视线所及却是一怔,轻罗身上除了腰间那些叮当响的配件,浑身只得发间簪子这唯一的首饰。他认得那只白玉簪子,是他送的头一份礼物,最是不值钱。
“换了吧,这个廉价,显得小气,我重新送你一个。”
“不必,我就中意它。”轻罗难得蛮横。
清露却是注意着外面,这时方拉了拉轻罗,“姐,说是巳时一刻了,外面催着出发了。”
轻罗颔首,温柔的对着祯祥,“二哥,别再气爹爹了。你要从商、不愿入仕爹都随着你了,他抹不开脸,你多担待些,逢年过节多回来看看,莫要再只打发人送些东西回来。”
“看你说些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三人之前只字不提入宫,祯祥此时方不得不面对现实,仍强笑着打趣,“有清露这张脸在旁,你还有甚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