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心中轻笑,显露于色,他见了我的神情也是轻笑一声,道:“过去倒还好,如今却难得喝到你沏的茶,不自觉多话了。”
“贝勒爷若是喜欢,汎梨每日沏了送来书房便是。”低眉浅笑,带着我们彼此明了的尴尬。我本想说沏了让娜金儿送来,突然想起这里是他的书房,只有他和我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这是他曾经对我昭示宠爱的做法,现在说起竟觉得讽刺。
我心中所想的他也自是明白,无意识的轻咳一声,掩饰彼此间突然僵硬的感觉,淡然道:“说罢,什么事情。”
“我要救豪格,请你不要出手阻拦。”我说,神色严肃,语气却是轻柔的请求。本来,他就可以无视于我这一介妇人,但可让豪格承受这场牢狱之灾命丧黄泉,他与多尔衮的天下便少了最大的敌人。
沉默。
多铎只是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一如既往的锐利或挑衅,淡淡的,看着我,眸子明亮却灰暗,深邃却浅显,沉静却汹涌。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河,不宽不浅不渡,只因我们都忘记了要搭一座桥。
“好。”良久的沉默,他竟轻轻吐出这个字来,带着些无奈与宠溺。
这样安静妥协的多铎让我有些失措,说了声谢谢便慌乱的想要赶快离开这个书房,我跟他之间已经不能再亲近更多,我不想看到他的爱,至少现在不想。
“汎梨,”他唤我,声音轻而恬淡。
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银白色的衣裳衬着他刚毅的容颜,恍惚间竟觉时光又回去了那年的五月初五,我们初遇彼此,年轻而轻狂。
“万事不可牵连贝勒府,”他说,声音温柔却言语残酷,我的心紧紧一痛,眼前立刻蒙上了浓浓的雾气,却听他依然温柔的说道,“但我在,不要顾虑牵连于我。”
浓雾散开,眼前海阔天空百花灿烂。我点点头,推开门终是离开了这道不清是喜是怒是哀是乐的书房,花瓶底鞋踩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每一个步伐都稳健了许多,因为我知道那个孤异乖僻的男人会一直在我身后。
那个喜怒不定的,我的丈夫。
回去东院,祺雅已梳洗完毕候在了西阁楼下的露台。远远看去,窈窕身段迎着夏末阳光将这女子清傲的美丽一展无遗。
“祺雅。”我唤她,走去露台。
她闻声回过身来,冲着我淡淡微笑,福身,道:“福晋吉祥,奴婢迟归了些时辰,请福晋降罪。”
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缓步向水亭走去,幽然说道:“迟归又何妨,对我而言你能再回来我身边已是足够。”
这话中的个别意思,聪慧如她瓜尔佳?祺雅又怎么能听不明白。她顺着转过手来将我搀扶,抬手撩起水亭前的纱曼,因为她比我高一些于是她稍微低了头,轻声答道:“福晋厚爱,祺雅惶恐,只要祺雅活着,不管天涯海角都一定会回来福晋身边。瓜尔佳?祺雅此生都只服侍福晋您一人。”
“傻话,”走进水亭,阳光隔着纱曼灿烂,我笑道,“这般的玉人儿怎么能一生都留在我身边,还是要嫁人的。”
祺雅不料我会说这个,突然笑了,眼中却闪过一丝哀愁。这神情的她像极了永福宫中那抹清丽的身影,总是半垂着眼帘掩饰自己光芒的女子,仿佛只有心崩溃的那一天才会掉出泪来。
“福晋拿祺雅笑话了,祺雅哪儿也不去。”她浅笑,答道,带着些敷衍的味道。
我也不多追着这个无意义的话题,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倒是跟娜金儿说出一样的赌气话来了,”说着走去水亭边,隔着纱曼看池中青莲若隐若现,低声道,“如何?”
“赦令之后必交虎符。”祺雅垂下眼答道。
祺雅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拂过,纱曼随风而舞,风中传来青莲的淡淡香气。发髻里的金蟾朱钗摇动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我笑了,迎着清风,夏日果然该是百花灿烂的时节,我们在其间,运筹帷幄。
“让娜金儿把东西送去阿达海那里吧。”撩起纱曼任凭清风拂过,夏末的阳光里渗透着薄荷般的清凉与翠绿,神清气爽。对于祺雅,我已不需要隐瞒任何。此次让她去义州,很多事情我们在不言语间已经明了,她必然会活着回来,而她再回来我身边则是她的选择。
“是,”祺雅福了身,却没有离去。
我没有转过头去,只是轻声问道:“你想问什么,问罢。”
祺雅也并不推托,直接说道:“祺雅只想问,如果伯奇福晋不愿意交出虎符,福晋您可会不惜一切去救大阿哥。”
豪格。
是啊,若那尔真不愿意为豪格放弃手中兵权,我该如何去救他,我该不该救他。我的赌注,本是虚无的东西。因为她是那尔真,我才赢了这赌局。
“豪格是为保护她而甘愿领死,不是为我。”答,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淡漠,以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慌乱与失落。
祺雅看着我并不语,那眼神像是心疼我,又像是心疼那尔真,我拿不准也不想多执着于这个,于是转了眼看向池水幽幽中的颤颤青莲。
良久,祺雅才福了身道:“祺雅这就去让娜金儿给额真府送信,兰喆立刻就来服侍福晋,祺雅告退。”
挥挥手,让她离去。
走出水亭,仰头,死死的盯着太阳看,阳光照得眼睛花花的生疼,眼泪无声落下来,划过清风中的薄荷香气。
明明苍穹湛蓝无际,我想,阳光太刺眼,于是才哭泣。
天聪九年十月末,皇太极赐婚固伦长公主马喀塔嫁于林丹汗之子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孔果额哲,待次年马喀塔公主年满十二便出阁。
天聪九年十一月初,哈达公主属下家权冷僧机突然告发哈达公主谋反,揭发她曾与同母兄弟莽古尔泰、德格类一起盟誓谋逆篡夺皇权,该密件经由皇太极最为信任的十六大臣中正黄旗护军统领巴牙勒纛额真伊尔根觉罗?阿达海之手上奏,天聪汗怒。
三日后,哈达公主额附锁诺木杜陵进殿面汗,证明哈达公主莽古济确实计划谋反,并且因爱女惨死天牢而怨恨天聪汗,更是加快了谋反的进度,勾结始终不愿臣服大金的蒙古小部落企图夜袭驻扎大凌河的八旗军队。此言出,天聪汗震怒,金銮宝殿之上便剥夺哈达公主爵位,以叛国罪论,即刻执行绞刑,胆敢为哈达公主求情者一并论处。
爱新觉罗?豪格则自知其妻母罪不可恕,尤念夫妻情分,才将爱妻斩于天牢,以避其身为固伦公主叛国罪名之耻。索尼众臣皆上书请免大阿哥死罪,天聪汗许之,但其隐瞒真相且私自将逆贼娜娜古青诛杀也当欺君罪论,众人皆知皇太极并非真心要治长子之罪,于是上三旗各大重臣极力保之,天聪汗并不多加反驳,顺水推舟即日便下诏赦免豪格欺君之罪。
八日后,哈达公主血亲弟弟德格类暴毙,与三年前暴病而亡的兄长莽古尔泰情况相似。至此,哈达公主莽古济一族只剩长女岳讬之妻舒钮福晋尚在世,岳讬惶恐,即刻觐见天聪汗表示也要效仿大阿哥大义灭亲杀其妻舒钮。天聪汗劝阻。汗称,舒钮福晋贤良淑德名扬在外,不似其母大逆不道,也不似其妹嫉妒歹毒,无罪之有,赦。岳讬受宠若惊,上书天聪汗,自愿将哈达公主府抄家后的财产一半上缴朝廷以示感激之情。
短短数日,曾经在努尔哈赤身边享尽荣誉光芒的哈达公主莽古济,依仗英明汗努尔哈赤对其的万分宠爱而不可一世的纳喇哈达氏一家从此退出历史的舞台。
消逝无痕。
入夜,十二月的盛京已经开始纷纷的扬着飞雪,东院的露台远远的能眺望到书房的灯火,我喜欢如此安静的、远远的凭栏远望多铎,知道他在那里,他也知道我在这里,心中得来一丝安宁与平息。
“格格,”娜金儿端着尚散发着热气的药过来轻声唤道,“该喝药了。”
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藏绿色的药汁散发着草药怪异的气味,抿了一口,皱眉,将碗又放回了托盘里,道:“不喝了,拿走吧。”
娜金儿看着托盘中的药汁也皱了眉,毫不客气的开口说道:“格格,太医吩咐了一日三次,不能不喝。”
看她认真的脸蛋儿不觉笑了,转过头看远处的书房熄了灯火,怅然所失,眉头也挂了些无奈,轻声喃道:“我的病在心里,治不好,治不好了。”
爱新觉罗家最高贵的女人哈达纳拉氏莽古济,从出生就倍受君王宠爱的高高在上的哈达公主,那个企图杀了鄂尔赫的狂傲的女人,我终是要了你的性命。善战则易战,若不是你们从我身边夺去鄂尔赫,我为何逼自己战。
将手中的凉酒伸出露台,手一翻,杯中酒滴落露台下水池之中,哗啦啦作响,随即恢复宁静,只剩红烛的火焰不厌其烦的闪烁着这个多事的九年年末。
“福晋,”在我神游之际忽然传来祺雅的声音,转头看她,手中拿了霞边彩绣的狐毛披风走过来,弯身为我披上,“已是冬日,如此单薄当心着凉,福晋的身子不能再受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