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五十三 五十四（1 / 1）
五十三
神界的阳光撒满了整个阳台，一直蔓延到屋内，深红色的门框里是均匀分隔的玻璃，晶莹剔透。微风扬起门后的金色帘子，柔软，温和。
床的帷帐已经挂起，戈薇一手支着下巴看着还在熟睡的阿斯帝迦。
黑色的短发乱乱的，在光下有一层淡淡的光晕，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起，好像受委屈的孩子，阿斯帝迦，只有睡颜才会那么稚气。直挺的鼻梁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投下阴影，更突出了消瘦的脸颊，白色衬衫只扣了几个扣子，领口微微敞开。似纱非纱的薄被盖不住他修长结实的身体，只在身上搭了一小块，一手放在胸前，一手紧紧牵着她的。
“叮——”一声清脆的铃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回响。
“对不起，打扰了。”尤利耶尔还是一贯的装束，只是神情有些疲惫。
“没关系。”戈薇轻轻松开阿斯帝迦的手，走下床，白色的长裙落到地上，盖住雪白的脚，金色的长发披散而下，“我给他下了咒文，只要我不解开，他是不会醒的。”
“父神说，两天之内，你必须去圣殿见他。还有……两天之内，魔军必须离开神界。”尤利耶尔没有看她，修长手指拨弄着梳妆台边上白玉花瓶里的百合花。
“两天……”
“两天时间不长。但是你一定要完成所有该做的事。”
“不，两天，够久了。”弯起双眼，脆然一笑，突然连阳光都失去了光彩，“尤利耶尔，谢谢你。”
手指僵了僵，尤利耶尔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金银双色的长发微扬，消失在他黯然的转身里。
轻轻打了个响指，走到阳台上，手边用魔法微热着的红茶，放眼望去，金色的圣光撒满整个希玛以及希玛城内巴洛克风格的整个建筑群，好像这个城市自己就散发出耀眼的光，连墙壁都好像是金色。
“希玛一如传说中那么美。”一双手从身后抱住戈薇，领口熟悉的味道，她转头，亲吻他的侧脸，阿斯帝迦也低头吻她，“所以，你还舍不得走么？”
戈薇转身，与他对面而立，双臂环住他的项颈，笑了笑，“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没有人会介意的。”他捧起她一束金发。
“你就没有替陛下想想么？”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原来总为陛下着想。”双眼眯起，短发微扬，神采奕奕。
“我一向……恩……混蛋。”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嘴里。
“呼……阿斯帝迦，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亲人狂。”戈薇推开他，气息还乱七八糟的。
“以前是谁总偷偷亲我，我只是讨回来罢了。”他坏笑，双手紧紧环着她纤细的腰。
额头相抵，脸颊感受到他微凉的鼻尖，长长的睫毛，近距离看，好看到让人晕眩的脸。
“没想到你除了是亲人狂，还是小气鬼，被亲几下都记这么久。”修长的手指戳戳他的脸颊，刮了刮他消瘦的下巴。
“戈薇。”他埋下头，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什么？”耳根痒痒的，稍稍躲了躲。
“……你太好看了，好看到，让我觉得不真实。”原本搂住腰的手顺着蝴蝶骨缓缓往上移，轻握住她雪白纤长的脖子，加了些力道，把她锁在怀中，暖暖的触感从后颈传来，很舒服。
“我以为只有玛门才会油嘴滑舌。”戈薇眨眨眼，一抬头，头顶抵着他的下巴，就看到他一样好看的脖子。
“不。”他摇摇头，好像有些悲伤，“你总是好看到，让我觉得随时会失去你。”
“……”双手缓缓围上他的腰，低头在他胸前蹭了蹭。
“不过还好。”阿斯帝迦扶着她的肩，血红的双眼中只有她的倒影，“还好现在我能抱着你，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低吻她的锁骨，炙热的鼻息划过她的脖根，手不安分地探入雪白的裙衫。
缠绵的吻骤然落下，光在他们身后打下的影子，紧紧相拥在一起。
戈薇身体颤了颤，闭上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突然觉得若有所失。
“阿斯帝迦……”她动情地叫他的名字。
下一秒，被打横抱起，风掀动窗帘，飒飒作响。
宽阔的宫殿，连空气都好像膨胀开来，浸染了甜腻的香。
帷幄倏然落下，衣裙滑落红色的地毯。
记忆如同初绽的玫瑰，随着每一次的深入豁然绽放，带着神秘清雅的香。
她好像想起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午后的希玛特别安逸，天使们都忙完自己的事，要么躲在家中安度舒适的空闲，要么就在广场上围成一片聊天或嬉戏。还在学习的孩子们，则捧着书三五成群地坐成一片。
夜晚尚未降临，用餐时间又早已过去，所有的餐厅里基本都没有人，偶尔可以看到双翼的侍应生懒懒地坐在店门口。
阿斯帝迦戴着墨色半透明的面纱，有些不习惯地站在戈薇面前，一身白色的装束，低头看了看自己，欲言又止，背后的单翼轻轻扇了扇。
“啊，忘记了，你得把骨翼收起来。”戈薇还在整理他的领口，层层叠叠。
振了振翅膀，看上去有些孤单的单翼消失在背后。
“还疼么？”戈薇走到他身后，隔着衣服抚摸他受过伤的地方。
“没事了。”阿斯帝迦扯了扯面纱，“能不要穿成这样么？”
“那我们两走出去会引起轰动的。”戈薇笑笑，从身后抱住他，“你又不愿意换个发色。”抿了抿嘴巴，“还是不要变，我不想要这个样子，还不行呢。”抱紧的手松开，气氛有些尴尬。转身走上阳台。
“戈薇。”身后淡光一闪，“等我们回去后，陛下一定有办法让你变回来。”
“……”回过头，突然怔住。
阿斯帝迦已经扯下面纱，白色简单的长靴，白色的裤子凸显了修长的身材，白色衬衫和白色的外套，血红色的珊瑚石扣住短披风金色流苏随意垂下，繁复褶皱的领口，如同盛开的白玫瑰，一双亮晶晶的血色双瞳眨了眨，又眨了眨。阿斯帝迦更不自在了，扯了扯额前金色的碎发，突然看到她看着他，“很奇怪么？”
摇摇头，走到他面前，金色短发的少年，影像和谁重叠了。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觉得晕眩。
“戈薇？”似乎察觉她的反常。
“很好看。”戈薇回过神，笑若晚霞，她勾起他的手腕，“好吧，我们出发了。”
还没来得及问她去哪里，就被拉到阳台上，直接飞掠而下，骨翼尚不能使用，咒文没有来得及念出口，完全靠她拉着他的手，风从耳边掠过，侧头看到她被阳光浸染过般的六翼，感觉熟悉又陌生。
记得小时候，戈薇还不是很会飞，玛门捉弄她，把她从高空扔下。阿斯帝迦正好接住她，提着她的腋下，翻转过身，水蓝色的大眼睛竟然不是惊恐而是兴奋。眨了眨又眨了眨，灵活地扑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咯咯咯傻笑，害他以为她吓坏了脑袋。
那时他还是正在成长的少年，从小就在魔界王子的侍读班里，因为箭术卓越超群，一箭贯穿封印之境一只体积大他十倍有余，力气大他百倍有余的怪物，而几乎站到魔界最高点，能与魔界王子比肩。不爱说话，父母不详，又好看到和玛门有的一拼，再加上戈薇的胡搅蛮缠，从此就和玛门，弗雷德好到烂掉。
“你在想什么？”轻轻落地，收起羽翼，戈薇看了看一直在发呆的阿斯帝迦。
“你小时候的样子，很讨打。”阿斯帝迦笑了笑，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亮到可以发光似的。
“你才讨打。”撅起嘴巴，瞪了他一眼。
他们两人突然从天而降，引起不少天使侧目，希玛不少是新生天使，所以对加百列的样貌并不熟悉，就算是学校的学生，也不太会把书本上的加百列和戈薇联系到一起，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美丽的大天使加百列早在千万年前的天使之战中下落不明。
只是，天使一向自负，尤其对自己的外貌，突然看到两个面生又好看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人，不由都驻足观赏，议论纷纷。
“诶，一定是从上面下来的吧？”
“恩，之前魔族打上来，肯定是下来调查的。”
“大天使都样貌出众，果然不同凡响。”
……
挽着阿斯帝迦旁若无人地走开，径直走进一家餐厅。
“被当成大天使，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阿斯帝迦随戈薇对面而坐。
戈薇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侍从拿着菜单走到他们身边，在桌上放下，昂着头，讲话真是地地道道的天使，“两位是大天使长吧。下来出任务？怎么这个时候吃饭？”
“恩。”戈薇翻开菜单，没有理会侍从的问话。
鹅肝鱼子酱，北极贝，海鲜炬蝴蝶面，油浸鸭胸，希玛黑醋汁，芋泥金枪鱼……驾轻就熟地点了一桌的菜。阿斯帝迦只是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她。
点完菜，侍从退下，阿斯帝迦微眯着双眼，“神语好学么？”
“……恩，一般。”突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戈薇不敢看他，只是看窗外，“这里呆久了，多多少少会了点。”
“戈薇。”
“恩？”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轻吻一下，笑了笑。
五十四
神界的餐厅和魔界其实风格有些相似，一样式样繁复，装修精美，不同的就是墙上一个挂的是白翼天使赞美神，一个是风情万种的女恶魔。
菜已经悉数上来，天使侍从躲得远远地偷偷讨论他们。
“啊！”戈薇举起叉子，嘴巴张得老大，把叉子递到阿斯帝迦面前。叉子上鲜嫩多汁的肉滴下诱人的汤汁。
“呵呵，我自己能吃。”阿斯帝迦刚想去接叉子，她就缩了缩手，撇了撇嘴巴。
女孩般的天真，少女的娇羞，还有女人的风韵，这几天在她身上融汇得异常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让他心动。
顺从地吃下她喂来的食物，嘴角沾到的酱汁。
戈薇嫣然一笑，站了起来，隔着桌子，凑近他印上一个吻，他闻到她清然的微香，只是眨眨眼笑笑。戈薇趁他不备，舔去他嘴角的酱汁，坐回原位，低头笑出了声。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阿斯帝迦一手撑着下颚，别着头看着窗外，獠牙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呀，你脸红了。”戈薇又扑哧笑出了声，弄得阿斯帝迦少有的窘迫。
他还是不说话，继续埋头吃东西。
两个人都几乎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又心情好，所以胃口也特别好，吃完又点了很多。最后是甜品。阿斯帝迦不吃，就是看着她。
戈薇一手刀一手叉，动作优雅，将蛋糕切成小块，吃得不急不缓。
“你真的不要么？”戈薇挥了挥手里的银叉。
“恩，看着你吃我就觉得饱了。”
“你！”戈薇听出他话里意思，虽然明知是玩笑，还是不由瞪他。
“呵呵。”阿斯帝迦以前很少笑，不过最近常常看到他笑，嘴角扬起，就会露出尖细的獠牙，睫毛密密的一片遮住他琉璃般的双瞳，刘海微微颤动，在额前打下阴影，有时手背抵在鼻尖，修长的手指微曲。很像还在少年时，他的笑，让人感觉到温暖，仿佛连阳光都羞愧了。
“一直都不知道，你比玛门的嘴巴还坏。”
“……”微笑淡去，阿斯帝迦没有接话。
“你吃醋了？”戈薇看着他的表情，笑意更深。
“我为什么要吃醋。”语气硬硬的，像倔强的小孩。
“就有。”得意地笑笑，咂了砸嘴巴。
“……”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小心眼。
“玛门是我哥。”
“哦，我知道。”还是心不在焉。
“他是我哥哥！”
“我知道对你来说他像你哥哥一样。”阿斯帝迦好像有些生气，表情冷冷的，“不用一直重复的。”
“阿斯帝迦，你看着我！”戈薇硬把他的脸掰到自己面前，他还有些不情愿。
双眼对上，戈薇一手还握着叉子，凉凉地抵在他脸颊。
水蓝色的双瞳，眼睛弯起。
“他和我有血缘关系。”戈薇说，“他是我哥。”
“……”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但也没有形于色，“路西法陛下是……”
“不全是，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戈薇松开手，起身走到他身边。
当初到魔界的时候，她的意识只是创世神的羽毛，借由路西法的魔法重生，所以身上才带着和玛门相同的血缘。只是曾经的记忆被封印，有一部分在她变回神族的样子的时候一并解开，有一部分仍带着封印。所以她记得自己曾是神族，也记得自己怎样借魔法重生，一直在魔王身边，直到有自我意识。
只是这些话，她要怎么告诉他。
“算了，就算有血缘，在魔界也不算是太深的牵绊。”这个臭小子明显还是在吃醋。
“恩，也对。”她牵起他的手走出餐厅，在门口的银色托盘放下有签名的羊皮纸卷支付餐费，轻声说，“不过我在你身边就对了。”
笑意盎然，如同渐渐消失的夕阳一般温和。
神界没有夜晚，太阳消失在希玛的地平线，天空仍旧一片灰蓝。
他们没有牵手，只是小指勾着小指，有节奏地一晃一晃，好像幼时的孩童那样稚气，却让人忍不住要回过头来注视他们。
时间都算得刚刚好，漫步在刚才还都是人的广场上，现在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都是去用餐或回家或约会，这个时候还会在广场上嬉戏的，只有等待妈妈做完饭然后被叫回家吃饭的小孩。
这里是希玛最大的广场，一个巨大的圆圈，一点点向内低陷，每走几步就是一级楼梯，白玉石的雕纹细致又雍容。圆圈的中心是六芒星的巨大喷泉，三层相叠，一层比一层高。六个顶点与中心相连形成六条通道，好像自然受魔法保护，不会淋到喷泉的水。中间喷得最高的水柱直达天宇一直到消失不见，其实这是到第二天的通道。
天空灰蒙蒙的，交杂着一些青蓝色的光。只有一定等级以上的六翼才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远远望去好像星星一般带着金黄色的光。
“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在这样的地方，饭后散步。”戈薇走到喷泉边的石凳上坐下，长长的连衣裙摆垂落在地上，随意地拖曳着。
“以后，我们都能这样。”阿斯帝迦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呵呵。”戈薇吸吸鼻子，眯着眼睛笑。
“怎么了？”他低头看她，水蓝色的眼睛里，湿湿一片。
“没事。”戈薇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好像受伤的小鹿，“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傻瓜。以后我们少参加帝都那些贵族的晚宴，然后就可以在家里吃饭，少了那些应酬，我们会有更多时间在一起。”
“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不知道他说的以后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吧。
看够了帝都的奢华和无穷无尽的纸醉金迷。那时总是耗尽最后一分气力去狂欢。
翩然的裙摆，不停止的舞鞋，散着香气的高脚酒杯，摇曳至天明的音乐。很多时候虽然是在一起，但是却忽略了很多因素。只有有时偷偷的惊鸿一配，或者难得地相拥跳完一支舞，再或者共坐一桌，水晶酒杯间的叮铃。住在一起，甚至累了懒得回房间就挤在一起睡，那时候是不是故意，在现在看来都显得都不重要。
只是这个时侯再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后悔。记忆里，都没有好好两个人吃一顿饭，然后在饭后手牵手一起穿过一条街道。更多的时候，或许他在忙，还没有回来，或许回来地太晚直接回房间吃晚饭，或许要参加很多莫名的盛宴，然后坐着马车，在宫殿前手挽着手一起走进会场，然后各自流连。
从来都没有彼此表白，不知道是高傲放不下姿态，还是顾及什么没有说出口，只是那些看似毫无根据的猜忌，让他们错过很久很久。
几千年的光景，就这么虚度过来。事到如今，终于听到他说那三个字，听见他说他愿意一直陪着她，却突然发现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所以他牵着她的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无比珍惜。因为从今往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人牵着她的手，静静穿过亮着昏黄灯光的街，坐在街尽头的长椅上，有肩膀让她靠。不会再有人看到她胡闹然后悄然皱皱眉，再包容地笑。不会再有人就算不说话都能把她气到哭，然后又给她道歉。不会再有人像傻瓜一样，宁愿自己死，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阿斯帝迦……”
“恩？”
“阿斯帝迦。”又叫一次他的名字。
“呵呵，我在。”没有人能比他低头微笑的样子还好看，那么温柔，又带着包容。
“阿斯帝迦。”好像傻了一样，就想叫他的名字。
“你，哭了？”看着她的眼睛，怔了怔，他有些不懂她眼底的伤感，只是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没有。”她握住他的手，淡淡笑了笑，“我只是眼睛比较亮，你知道的。”
“那你在想什么？”
“阿斯帝迦，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玛门带我去你们的魔法实践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