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大雪(三)(1 / 1)
中国人讲究团圆,年三十的饭总该是一家团聚围坐于炉前的。许漾也随着沈惑回沈家大宅,与沈立军一起团圆。
素日里热闹的沈宅在这本该热闹的时节竟然冷冷清清,许漾微微一诧,又很快地醒过神来。沈立军注重孝道,在他看来,该朝奉祖先的日子,任何人都不能缺席。那么多叫他爸爸的人,只有沈惑是他亲生的,在这个合家团结的时刻,众人各归各处,是不容质疑的。
沈立军和他的女友正在厨房里准备祭拜祖宗的物品,这种东西,沈立军一向不假人手,总是亲力亲为。许漾洗了手也帮忙端菜上桌,像是那些摆放碗筷,添茶加酒之类的事情,只有沈家男人才有资格去做。许漾只能把茶叶、开水什么的放到沈惑的手边,等他把茶给斟上。
沈立军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肃穆的,许漾也显得神情庄重,她把沈家的祖宗当成自己的长辈一样充满敬意。去年她在澳洲,是沈惑替代她祭拜父亲的,那个时候,他就如同她现在这样吧?
怔仲间,沈立军已经把物品摆放完整,点了头香,跪在屋子的中间闭着眼睛念了些什么,又嗑了几个响头,才站起来,让沈惑烧上三支香祭拜先人。沈立军的女友和许漾一样,是没有资格跪下去的。许漾站在厨房的门边,被香熏得有了泪意。她刚看过许爸爸,她会在近年的一天,奔波上千里路,只为能给爸爸烧上一柱香。过去的几年里,她曾经和赵属州一起为许爸爸除却坟前的一点杂草,而现今,跪在许爸爸面前的,依旧是他昔日捧在手上的两个宝贝。
沈立军又奉上一杯茶,独自在神案前站了一会儿,才折回沙发处,在沈惑的对面坐下。今年的冬天不显冷,室内,沈惑只在衬衫的外边套了一件羊绒背心,学院风十足。许漾的打扮也很喜气,淡紫色的背心衬着苏格兰裙,沈立军微微眯了下眼,靠在沙发上,闲适地打趣他们:
“看着你们,还以为我又回到了送孩子上学的时候。”
许漾微微一笑,倒也是,现在的偶像剧,哪一个所谓的贵族学院不是穿着他们这样的校服。笑过,她也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对沈立军计划在五十岁以前再次当上爸爸抱以真诚的期待。
沈立军大笑,又担忧起来:
“到时候,我的孩子该叫你什么?姐姐还是嫂子?”
许漾的脸顿然红了起来,瞄一眼沈惑,却被他戏谑的笑容给吓了一跳,强自镇定地坐好,又朝沈立军扮了个鬼脸,打算就此避过他的问题。
沈立军对许漾的感情很难说清,既不能完全把她当小辈看,又不能把她当成年人来对待。他和许漾见面的次数很少,他出现在许家的时刻,多半是许漾准备回奶奶身边或者刚从奶奶处回家的时候。记忆里的许漾,越大越能笑得没心没肺。她被许远生教导得很好,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有所涉猎,却因为缺少亲身经历,总多了那么一点的稚气。这样的许漾,夹杂了女人的妩媚与女孩的俏皮,让人不禁侧目。
他对自己的儿子虽然放任却是知之甚深。沈惑不像他,至少在女色方面,沈惑有自己的原则。沈惑对许远生比对他尊敬,他知道,沈惑从来就没忘记许家的一切,就算在那连生存都变得渺茫的几年里,沈惑也存了一份希望,希望许家会在哪一个大家都不在意的时刻,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可是,他也清楚,沈惑更像是许远生的儿子,无论是处事的态度还是做事的方法,他远比不上许远生的老道,而他的儿子,年纪轻轻,取舍间,远比他果断狠绝。
这一次,沈惑不管不顾地顺着许漾的心走,也是因为衡量过了吧?没有什么,比失去许漾更让他的儿子难受了。所以,他也由着他们了,再说,他也从来左右不了沈惑的决定啊。
只是,看着他们在人前暧昧,却怎么也给不上一个名份,他这个做长辈的,怎么也要推上一把。
沈立军笑得更甚,一手摩挲着下巴,童心顿生:
“不如等我嫂子回来,你们就办个婚礼吧,我没操持喜事的经验,还真有一试的心情。”
许漾脸上烧得更是厉害了,把身边一直噙着笑的沈惑一推,低声嚷嚷:
“该去添酒了。”
沈立军那一边沉寂了一下,又爆出了一阵大笑,沈惑也笑得意味深长,却是厚道地起身去给自家的祖宗添酒。沈立军一等他离开,就俯身朝许漾,道:
“怎么样?十六叔等着喝你这一杯媳妇茶。”
许漾克制羞意,眨巴着眼睛,一副好学爱问的样子,道:
“十六叔,你结婚成家了吗?”
沈立军一时窒住,他没有结过婚。那些父母双全的记忆从来不在他的脑中浮现,打从他有记忆起,他便是一个抱着祖宗牌位在街边讨生活的小混混,而沈惑,是他年少轻狂的纪念品。他抱过各式的女人,却是没有一个叫妻子的;他住过各种房子,却没有一个叫家的地方。许漾的话,直直地打上他的心房。
他突然拉起身边的女友,大步走到神案前,直直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郎声宣布:
“祖宗在上,我要与陈恺芝结婚,为沈家再开枝散叶。”
言简意骇!少少的几个字,就把沈立军目前的心思阐述完整!许漾跟在后边,要不是顾及陈恺芝的面子,她真的很想大笑出声!沈立军总是一鸣惊人,不过是几句模糊重点的话题,也能挑起他的神经,竟然真的为沈惑找了一个后妈。
许漾憋笑的样子让沈惑不由地挑眉,他很不想去提醒她,关于他的父亲,他也是了解的,怎么会平白演了一出大喜剧给人嗤笑!
果然,举起团圆酒杯的四个人甫一落坐,沈立军就撇下娇羞的爱人,一力撬着许漾的心思,道: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又说‘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我这上梁已经当着祖宗的面纠正了以往的错误示范,努力把身边的同居人变成老婆了。我是不是也该教育教育我的儿子,不能辜负了女人的青春,该办的手续我们还是得去办一下,不要好的不学,倒去学着人家同居了!”
许漾一个把持不住,竟是被酒给呛了一口,一时咳个不停。沈惑在旁抚着她的背,有些汗颜地道:
“不过是结婚,至于吓成这样吗?”
那神情,说出的憋倔!许漾回过神来气愤不已,又不好当着沈立军的面发问,只好努力用眼刀去砍杀沈惑。那知道,对面还坐着眼神明显不济的沈立军,硬生生地把她凶狠欲狂的眼神给看成缠绵的爱意,竟然又是提议:
“不如等民政局上班,我们一起去领个证?想想看,老子儿子同时结婚,也算美事一件!”
许漾觉得自己修炼多年的冷静已经龟裂,沈立军依旧是那个咬着香烟半敞着胸膛的依在女人身上又赶着一个小孩的街头小混混,而他们,仰望父亲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迎接他们的,可是幸福?
许漾敛下心神,还不回复,沈惑却已经一本正经地和他的父亲交涉起来:
“你们先结婚,我们的事情再等上一段日子。”
沈立军自然想知道是为什么,许漾也好奇,他为什么不想立刻和她结婚?
沈惑纠结了一会儿,在他们三人的期待下,终于扭扭捏捏地承认:
“我得选个好日子。”
沈立军大手一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并不急于一时,谁结婚不想找个好日子,儿子能等,他更能等。
沈惑却是一再拒绝,这让许漾也生了愠色,他在拒绝什么?
一顿饭,由热闹吃到冷清。守完岁,各自爬上床后,许漾背对着沈惑,心里寒意阵阵,沈惑终究还是在意着她的过往,竟是一再推辞沈立军提及的任何一个结婚的日子。
沈惑发现,在这个寒冷而又热闹的团圆夜里,他竟然不能软玉温香在抱!他翻转了几下,终于支起身子,委屈地说道:
“我不过是想在你生日那天登记,到时候你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一起,我就少了一个出错的机会,难道这样还是错吗?”
许漾也转了几下身子,觉得这张陌生的床突然舒服了起来,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对上他的眼睛,笑意盎然!
明天,是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