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险惊(1 / 1)
钟涧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楼下,看着那片被林立参差的人工构筑物挤压捻揉得又扁又脏的天空,逐渐被夜色完全熏透。
或许,该给自己放个假,找一个可以看到舒展的、湛蓝的天空的地方。
想法一出,便强迫自己忍下心中的厌恶,回到了所谓的家。
可一进门,就看到那扇内门,“又”开了。
她登时戒备起来。
是的,戒备。她承认,他失控的样子,她招架不了。昨晚是她运气好,及时找回了主动权,而他也还有所保留。
可是,今天。他竟然自行撬开了她的门。放肆地、侵略性质地。
那么,她的画,他肯定也看到了吧……
昨天没能暴走,并不代表今天也不会暴走。正相反,一旦猜透了她的意图,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注定要互相伤害吗。注定要更剧烈地互相伤害吗。
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只是一瞬间。而实际上也没时间供她多想。周边一听到开门声,便迅速地走了出来。脸部和手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狭长的眼睛眯着,在这幽暗的光线下,她却似乎仍能看到,那狭缝中除了墨黑之外,还隐隐透着一线红。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危险!!
什么矜持,什么清高,都不重要了。她当机立断,转身就跑。全速。
周边反应极快,拔脚便追。
钟涧一向步子很大,平时上下楼梯更喜欢两阶两阶地走。“婚”后在人前装得淑女了些,但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经常这样。而今天,她突破了极限,一个梯段十二级台阶,她只用了四步便下去了。
看得周边心脏乱蹦一气,很想叫她慢点,可他自己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她其实不太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跑。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追。
一切,皆出自本能。
周边庆幸下班回家时没换鞋。庆幸汽车没开进车库里。庆幸小区门口这条路上出租车来往不是很频繁。庆幸钟涧没买车。庆幸……
庆幸个鬼!
他把车开出小区,刚好看到钟涧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随便去哪,越快越好!谢谢!”
“小姐,你以为这是拉力赛道啊?”
钟涧却没听见,她已经给榛夜打电话了:“你想办法找人拦住周边的车!”
“啥?怎么了?”
“没工夫跟你说,XX252,你见过的,现在在渐远路上,一会就不知道了!绝对超速!”
“喂,你到底干嘛啊?喂…喂?”
周边发脾气的时候开车很野,可出租车司机也是老油子,两辆车一绿一黑,一前一后,在夜幕华灯下的大路上狂飙。没多大会儿,便吸引了两辆“崇拜者”——警车。
钟涧眼里,只有路。
周边眼里,只有她。
所以,可怜的警察叔叔们,暂时被无视了。
热闹。拉风。华丽。刺激。
可惜,没持续多久。
毕竟警察也不是摆设。而周边也有些清醒了,很自觉地将速度降了下来。那出租车也没能驶出他的视野,被迫停了。区区二三十米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却是有心无力。
周边略显颓然地坐在驾驶座上,平静地接受着交警的处罚,眼睛则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他不否认,刚才有那么几刹那,有不少阴暗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并非小肚鸡肠的报复心理,而是更阴暗、更原始的征服欲和独占欲。这绝不是偶然的,正相反,这些东西很可能一直都存在于他的骨血,只不过一直没有被引发出来。他实在是已经习惯了披着务实、稳重的外壳,如同他那些设计作品一样。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读得懂他。与他交情最久的田野、柳蹊都不能。
但钟涧能。而且,读得又快又准。
所以她才能在第一时刻逃离。
而他,绝对不可能忍受她搅乱了他的心后却又想拍屁股走人的事实。
他已经搞不清这是不是爱情了。
原本这是他精神上的终极追求。没有爱情的二人生活,是他极度鄙夷且拼命避免的。
可到如今,居然变成,没有又如何。
只要对方是她。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但是,他期盼的结果,现在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调头,回了家。坐在客厅沙发的老位置上,就是钟涧曾给他倒水递水、却总被他调侃得落荒而逃的那个地方。
或许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特权了。
钟涧惭然地向司机师傅道了歉,付了张整钞,没要找零便下车离去。
问题是,去哪呢。
其实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去,因为那房子是两人的共同财产。但是,她不能。确切地说,她不敢。
自嘲地一笑。她钟涧何时落到过这步田地。
——有过。四年前。
可那次,虽然她的确是压抑到了极点,但她始终是问心无愧的:是,她是有一大堆的缺点,可她并没有对不起谁。
而这一回便不同了。她的愧疚,极深。
说实在话,这个结果,是她也没想到的。
不是不能扭转,可是,她没有理由。
本就不该是她的,现在,更没了强求的必要。
她漫步在人行道上,越想越释然——至少她以为自己越来越释然。
周边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饭都没吃。
他倒不至于孬种到没有钟涧就活不下去了,只是,她到现在还没回来,这让他很难安下心来按正常的作息做事。至少,此时此刻不能。
忽然,他若有所悟,周边,你装什么好人,不就是因为你在这,她才不敢回来吗?
拿起手机,下了楼。没有目标,也不想瞎喊口号乱出发,索性就站在那,任干涩的风在他身边摆来荡去。
这春天的夜晚,竟是秋一般的苍凉。
钟涧刚要走进一家小旅馆,手机却响了。
“……你…回来吧。”那晦暗至极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我现在不在家,也不追了。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别留在外面,不安全。”
她的手立时握紧,关节部位的皮肤都被顶成了苍白色。可怜的手机外壳已经达到受力极限,谁也不知道它会在接下来第几秒崩裂。但她没有挂电话,那边也没有。沉默,皆沉默,只有气流涌动的声音。她的呼吸,他的呼吸,天空的呼吸。
“……对不起。”待钟涧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成行。要命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旅馆门口的接待员怪异地望着她,她浑然未觉。就算觉了也无所谓,她一向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事情。
略带鼻音的艰涩腔调传入周边右耳那一瞬,他的反应竟是欣喜——不是满足的欣喜,而是,希望。
——有可能,此时的钟涧依然处于反思期,只不过前面话说绝了,又没人给她台阶下,所以才收不回……
当然,这只是他的希望。
可是,最绝望的时候他都没想彻底放弃,而如今又有了希望,你想他还可能撒手吗?
久违的阴险笑容——至少他自己觉得久违了,因为今天一天过得实在是太过太过漫长——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这还没看到钟涧的眼泪,否则真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没忘记维持晦暗的音色,他应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何必这么消极。…要是你觉得实在不方便,我出去住,你先回来,等房产问题处理好了再说后面的事情。这样…可以吧?”
钟涧叹口气,“在这个时候欠你人情,傻子都知道有多不明智。”
周边眸中笑意更盛,幸好那边看不到。“你想太多了。要说欠,也一直是我欠你的。不说别的,光那道楚河汉界就分得很不公平。我现在的让步,至多算是给你的一点找补。”
“嗯。…谢谢。”
他故意长长一叹,然后挂了电话。
即便如此,今晚钟涧也没回去。
而周边也没违背信用,真的暂时出去住了。
此时的他们的确不适合碰面。因为他的得意与诡诈实在太过明显,而钟涧又是那种宁肯朝最坏的方向走也不愿受人摆布的人。
没关系,他可以等。
自从有了“不是又怎样”的认识之后,他就已经不在乎钟涧能否做到“想好了要什么,就积极一点”了。她不积极,那就让他来积极。
——周边,你真贱。
但这次,他是笑着自语的。
珠宝店。
周边知道,以钟涧崇尚自然、喜好简约的性格,以及她异于常人的价值观,是断然不会喜欢这些俗套的东西的。但,她不喜欢,并不代表他就该省略。
何况,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
如果把门楣上嵌着内镌“Z.J.vsZ.B. 800天纪念”字样的钻戒的“门中门”模型送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反正绝对不会是无动于衷。
经过两天的冷静,他的脑袋已无比清明。要说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他是打死都不信的。比起这,他更倾向于“她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如预期中完美因而负疚退却”这一结论。
小样,那我就牵制着你,不信你不达标。
正乐淘淘地挑选着,突然发现那柜员的眼神有些不对。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旁边的玻璃柜格已经诚实地倒映出他身后的一切。
几个人。几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