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引燃(1 / 1)
事实证明,钟涧非常沉得住气。期限在即,她却没什么本质上的变化,仿佛无论这场游戏结局如何,对她均无任何影响。
显然这不是周边所乐见的。不说别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被自己在意的人当成路人甲。
但他也清楚,不能用普通的视角去看待、对待这一现状。因为钟涧在感情上相当的慢热、被动,还有一点点消极。不屑速成,只求踏实,一旦摔了跟头,之后便会更加保守,甚至停滞。如果盲目催赶,很难保证不会被她一脚踹翻。
单纯的文字理论,好理解,可若到了实际情况下想拿捏好那个度,便难了。
或许是他太不满现状了吧,其实钟涧最近表现得挺不错,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不像先前那么死板,□□又加上了,两人隔着一墙网聊,偶尔打电话,看似多此一举,却也别有意趣。当然,之中有几分真心还有待商榷。
用榛夜的话说,快过年了,大喜庆的,别自找霉头。
其实过年就那样,凡历史悠久些的城市,传统气息便浓些,大面上的习俗都要走个过场,中规中矩,不咸不淡。钟涧娘家和婆家的距离刚刚好,老辈互串嫌远,周边开车来回却不算太费时。
钟涧不禁暗叹,自己找的这个假结婚对象太TM合适了。只可惜,只可惜。
但周边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次过年,他表现得格外殷勤。本就擅长场面功夫,再多用点心思,很容易便哄得岳父岳母高高兴兴,甚至连钟涧姨家的人都看他很顺眼,说他有大处,看得钟涧在一旁又想笑,又想气。
傻子才看不出来,这厮正在毁她的后路。
“谢谢你,但你表现得未免太过,这样我以后会很难堪。”离开娘家后,钟涧终于忍不住说。
周边冷冷一笑:“不让对方难堪的约定,只在婚姻期间有效,我还没那么善良,连你以后的事都管。”
他是真生气了。脚下使力,车子在郊区的道路上飞驰。钟涧锁着眉,忍住晕车带来的不适感,却无任何示弱的言行。直到到了离婆家500米远的僻静地方,她才喊停车,然后下来吐了个痛快。
周边有些内疚,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递纸巾递水。钟涧慢条斯理地处理完,揉揉脑袋,待舒服些了,才凉凉地道:
“这次我错了,加罚一个月。”
周边一怔,随即喜形于色。
“不过——”
“什么?”他脸又黑了。
“你也有错,抵掉二十天。”
“……”
聪明和精明,是两码事。最简单的解释便是,前者会计算,后者会算计。
钟涧随性的一加一减,本只是为了把分手日期挪到年味完全淡去之后,却没想周边竟从中寻到了新的契机。而他只要乐意精明,基本就只有算计别人的份。所以,可怜的钟涧,被自己发明的游戏套牢了。
几把下来,已经超时两个月了,两人还没散伙。
四月初。位于本市南壑丘脚下的第五医院疗养部竣工了。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场闹腾。
这个圈子就那么大,该来的都来了,也捎带了一两个沾边的。
换言之,今天钟涧只有“敌人”,没有战友。
再取宠的闹剧,重样了也就没意思了。所以钟涧还是选择低调,而田野也没有再针对她,却是一个劲跟周边扯话,且有意无意地总是提到往事。
令钟涧意外的是,柳蹊今天也十分低调。有人叫到她,她就意思性地浅浅一笑,其余时候则简直像是透明人,连碟里的菜都没怎么少。
而周边忙着应酬,对谁都有关照,却无一特殊,包括钟涧。他知道她不能喝太多,索性尽量少让人注意到她。
因为互相都挺熟,所以越喝越闲散。话题引到新聘员工素质问题上,忽然有个人说了句:“边子,你那亲戚真有个性,把他顶头上司都气歪了,哈哈。”
周边一愣:“什么亲戚?”
“你忘了?去年你介绍你夫人的…”
桌上仅有的两个女人同时抬头。钟涧是一脸疑惑,而柳蹊就奇妙了,望了那人一眼,又扫了周边一眼,然后眼神闪烁地低下头。
周边略一沉吟,记起来了,眯眼一笑:“搞错了吧?那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弟。”
“这样啊?他说你是他姐夫……哈哈,现在的小孩真牛!”
“哈……”几声轻笑。柳蹊的头都快埋到碟子里了。
“本来差点就是了。”田野忽然哂道。
众人微愣。
钟涧老神在在地吃着菜。趁这会桌上唾沫星少,多夹几筷子。
周边第一个嗤声打破僵局:“老田你的冷笑话一年不如一年,认姐姐认多了吧?”
满桌哄笑,这次连钟涧也笑了。
还好在座的都不是什么青涩小男生,没有谁会因为几句玩笑就挂不住。气氛很快便恢复正常,也许一直都很正常。
吃完饭,主办人提议大家爬爬山,消消食,赏赏景。
南壑丘地势不高,却蛮有气势,灰白色的岩块苍劲参差,因地壳活动或快速风化而绽开的裂隙从不同角度展现着沧桑的刻痕。植被不太多,品种也有些单调,但那北方内陆特有的刚烈朴实风貌,自有其独特的生命感召力。
在这下面建疗养院,不算太坏的主意。
但不知是这山样子太唬人,还是客人都太娇贵,真打算往上爬的,只有一小半。
“哎,老田和边子呢?”
“别管他们,估计在厕所研究冷笑话呢!”
“哈哈……”
“MD,你疯了?!”
“我没疯。你也该够了吧,跟个娘们一样计较个没完,你的脸是脸,钟涧的脸就不是了?”
田野爬起来,名贵西服上沾了好些土:“靠,你真是吃错药了,柳蹊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混球。等着吧,你踹那女的用不着三年…”
“闭嘴,那是我的事。”周边冷着脸道。
“你的事,我都看着呢!从上高中咱就是哥们,我眼看着你和柳蹊分分合合、拖拖拉拉折腾了十几年,你就这么玩人的吧,今天你还为了那女的打我?”
“我让你清醒清醒。”
“我很清醒,发神经的是你!你凭什么这么对…”
周边又一拳将田野打倒在地:“凭你俩的事,我都看着!”
!!
面颊的涨红迅速褪去,眼中的火光刹那无踪,额上的青筋瞬间消隐,刚才田野脸上的极端色彩,此时竟全置换到了周边的脸上。田野惊惶地望着对面这个无比陌生的人,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可那音色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我们…不是认真的……她只…你……”
“我的错。我没有在发现之后立即做出决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没喜欢过她。这么说你满意了吗?”周边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但那极度平静的语气,却让田野更为恐慌。
“……边子,你别这样!”
“呵呵…”周边咧嘴轻笑,俯身把他拉起来,帮他理理衣服拍拍土,然后搭上他的肩,“走吧,…老田。”
两人轻松地走下那片石台,潇洒从容一如往日。但这表象在他们跳下两块凸岩,转弯正准备继续下行时,讽刺地定了格。
气喘未定的柳蹊,满脸是泪地站在那里。
钟涧在卫生间附近象征性地等了会,基本确定周边不在,索性单独行动。
一个人爬山,除了安全性差些外,钟涧再也想不出别的缺点了。用自己的速度感受一步一脚印的充实过程,用自己的视角欣赏大自然的奇妙笔触,用自己的节奏呼吸这清澈而雄浑的气息,荡涤身心……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没体会过的人不会理解。
回头看着自己刚刚跳过的一米宽的深沟,她忽然想,是一直站在山脚下徘徊好呢,还是爬到半高处突然发现上不去下不来好?
前者无味又无能。后者倒是刺激,却往往要付出巨大代价。
那么,如果遇到后一种情况,她该往上呢,还是往下?
往上,是冒险,一个不慎只会摔得更惨,而且陷入绝境的几率更大,就算到了顶峰,也未必如想象般美好。往下,挺窝囊,却比较理性,留点小伤,保住小命,几天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钟涧是个理性的人。可同时,她的骨子里,却又有着强烈的猎奇欲望。
否则她也不会做出假结婚这样荒诞的事情。
“想好了要什么,就积极一点,不要把原本该属于你的都失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即将要失去的那样东西,真的本该属于她么?真的值得她要、值得她留么?
“你爬的还挺快。”
钟涧回神,转头,看到海彬正轻捷地从她右后侧的岩坡爬上来,后面还远远地跟着几个步履蹒跚的压糖脂三高男。她无奈地摇头:“如果一个人把你打得头破血流,还一边夸奖你武功真高,你什么感觉?”
“呵呵,还是那么机敏。亏得是你,换别人这么一边爬一边走神,早不知掉哪去了。”
“欸,你怎么知道我走神?”
海彬笑笑:“猜的。——你挑了条最难走的路,爬到这么高居然还脸不红气不喘,要不是体力极好,就是脑子里有事。”
钟涧哑然片刻,翻个白眼:“这里高智商生物太多,太危险了,我还是回月球吧。”
“哟呵,敢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吴。”
“桂树底下好乘凉,何苦跑来这受罪?”
“桂树砍了,嫦娥扁了,兔子烤了,我寂寞了。”
“哈哈哈…”海彬大笑,“服了你了,都奔三的人了比小学生还恶搞,跟你说话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便宜了周边那小子。”
虽然是玩笑腔,可最后那句话还是太过突兀,钟涧不禁愣了一下。步子倒是没停,却因注意力不集中踩到一块小石头,整个人向一边歪去。但她反应极为迅速,伸手在旁边一块大石上一撑,借力反弹恢复平衡。海彬反应也很快,却没料到这层,他身子倾过去,而她刚好站直,“咚”,两人脑袋撞到一块。
只是几秒钟的事,却一瞬不漏地落入不远处的周边眼中。
他看到钟涧揉着后脑勺,一脸尴尬地跳开,嘴里说着无非是“对不起”之类的话,海彬则捂着左腮,哭笑不得。毫无暧昧味道的画面。可周边的脸色,还是不可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其实,在那两人相撞之前,周边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一边翻岩越壑一边谈笑风生,钟涧的表情是那么的舒爽自然,仿佛完全不受世俗的牵绊;她自己不怎么笑,却逗得海彬一直笑;然后海彬不知道说了什么,钟涧怔愣,甚至还有一点点脸红!?…然后,咚。
像一截青春短片,那么明快,那么和谐,那么——刺眼!!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与她一起并肩爬高行远、一路享受她独有的语言创意、在她遇到麻烦时第一个上去解救她的人,会是别人!
柳蹊站在周边身旁,似一截木桩。
眼泪刚被山风拂干,便又有新的流下,精致小脸上的淡妆早已糊成一片。
天知道她其实有多想笑。
无论是现实,还是真相。无论是田野,还是她,还是周边。
一个比一个可笑。太可笑了。
尤其是当她注意到,周边的视线开始凝着,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目标物的一举一动而愈来愈僵硬阴沉的时候,她的笑意更是达到顶点,乃至都冲破了表象的束缚。
泪痕干结了她的脸,也大幅遏制了她的情绪表露。无限压缩的苦嘲扭曲在嘴角,远远看上去竟像是含羞带怯、无比幸福的笑容。
而,就在此时,钟涧,无意地,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