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混沌(1 / 1)
周边赶到柳蹊租住的小屋,又打了个电话:“能开门吗?”
“能…”听声音似乎冷静多了。周边在门前等了数十秒,门开,入眼便是柳蹊匍匐在地、一脸冷汗的模样,不由大惊,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直到上车才问:“怎么弄的?”
“我…站在桌子上想换灯管,踩到一支笔,就摔了下来,右脚昨天…不,前天才扭了下,刚才又磕着了,疼得都不敢动…”
周边黯然。柳蹊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她为了他来到本市,换了工作,又嫌工资低,于是闲暇便给女性杂志投点心情故事,还兼了份腿模的差。脚对她来说不只是功能部件,更是本钱,她居然还不爱惜。想到这他不免皱眉:“大凌晨的,换什么灯管?”
柳蹊边抽着凉气边道:“…有点急事,这两天必须赶完,所以…”
“你…唉,以后小心点,扭伤可不是闹着玩的,放着不管容易引起风湿。”
“…嗯。”不知她晓不晓得,她这会比犯嗲的时候要可爱的多。
到了医院,拍了个片子,左脚轻微扭伤,右脚筋骨有点错位。医生还罗嗦了好几句,跟周边的意思差不多。柳蹊惊奇,悄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田那人爱卖弄,你知道的。”
她眨巴眨巴眼:“也是。”
“你先在这住两天吧,等医生说没问题我再接你回去。你这样子最好少用脚,明天我去弄个轮椅。”
“我不是残疾人。”柳蹊抗议。
“我知道,”周边笑笑,“等你好了我立马处理掉,这样可以吧?”
“…好。对了,”柳蹊在衣兜里摸索了几下,摸出把钥匙,“你能不能去趟我家把我的包拿过来?”
“现在?什么东西这么急?”
“没…没什么东西,但对我来说很重要…算了,明天…天亮再说。”
“嗯,你先睡,中午我再拿给你。”
“好。”
差一点便能遇见帅哥周公,偏偏又被开门声给扰了眠。钟涧皱眉眯眼仔细听了听,脚步很轻,很熟悉。他回来了。她翻个身想继续睡,手机却又响。
“没睡?”
“醒了。”她没好气地道。
“不好意思。”周边轻笑,“柳蹊摔伤了,我刚才送她去医院。”
她冷而懒地哼了声:“那又怎样?”
“没,就是跟你解释下。”
“哦。——没什么,又没违背良心,换我是你也会这么做。”反正我本来就不信任你,无所谓了。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周边却不知道,有些欣慰地舒展了眉头:“那就好。好好休息,晚安。”
钟涧直接切断电话。
她做了个梦。梦见周边坐在柳蹊病床前,给她削苹果,果皮堆到一张纸上,离婚协议书。柳蹊说:皱了怎办。他说:没事,签名没花就行。
——见鬼了,这该是个美梦不是吗?为什么她起床时那感觉却像是噩梦方醒?
中午,周边买了个轮椅,然后去柳蹊家拿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单肩挎包。这包是他赚到第一瓢金后给她买的礼物,现在看来当然不怎么样,但在当时对一个学生而言,千把块钱已经很奢侈了。除了边角料子有点碎软,其余都完好,质量算是不错,不过主人的细心爱护显然更重要。
不知不觉,居然都九年了。
有谁能够料到十年之后自己和身边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前途或许早在他的计划内,但爱情,早已远远偏出预期。
到了柳蹊的病房,却看到了田野。不奇怪,田野本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消息肯定灵通。田野也看到了他,笑笑:“我刚过来,你别吃醋。”
周边刚要说话,又被田野堵上:“我还没吃饭,先走了,你在这陪她吧。”
周边硬邦邦地点了下头,进去,把包递给柳蹊:“你的。”
柳蹊接过,像抱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里面的针和毛线,还有老长一截的围巾。周边一愣:“你…”
柳蹊冲他一笑:“这就是那个把我害成这惨样的东西,可笑吧?昨晚织着织着灯坏了,想着还是睡吧,就收了起来,可怎么也睡不着,怕织不完,又起来了,想换个灯管继续织,反正少睡几小时死不了人…”
“等等,”周边打断她细碎的唠叨,“为什么会织不完?”
柳蹊盯着他:“你不记得了吗?”
周边一怔,还没等细想,柳蹊又开口了:“13周年纪念日。明天。”
!!
“我喜欢危险,因为危险的时候可以忘记疼痛。”
“溪…柳…如…隽…哟,看不出来你还会藏头诗呢,不过,有错别字欸。”
“脏死了,洗洗去,你以为学港片很帅啊,人家用的都是红墨水!”
“不许笑!不准摘!看我口型,听我发音:非-常-好-看-我-喜…你还笑!”
“一,不许不接我的电话;二,每两周来看我一次;三,不准偷惹别的美眉,否则你就死定了…”
“为什么?……别说了,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好……”
“……”
周边呆立在那,半天说不出话,往事如潮如啸,一波一波地劈过来,几乎要湮没他的意识。
曾经信誓旦旦到永远,可不过才十几年,就已淡忘冷却至此……人果然是最贱、最靠不住的生物吗。
或者只有他是最贱、最靠不住的生物吧。
柳蹊笑了,眼眶却慢慢湿润:“高二那会给你织的围巾,简直难看死了,对边没个平行的,数学老师一讲不规则四边形我就联想到那…还有那一堆针鼻子啊,能挂一打手榴弹,我都不好意思给你戴,又没别的东西能拿出手,你在那一直笑,一直笑,但那一个冬天你都没摘下来。
“…我知道,是我不够好,不够有耐心,老对你耍脾气,还欺骗过你,——反正我比那残次围巾还残次,哪里都不好,一点都不配你……上次我发酒疯,把你吓跑了,是我不对,我把工作应酬那套用到你身上了,还有那两条发错的短信是我故意的,你一定识破了吧?我是不是很蠢?
“现在的我,才是最开始的那个我——不,我想比最开始的时候更真,更好,所以,我试着重新织了一条,这次很小心,没有一点脱钩,而且很均匀,很松软,绝对舒服……你相信我,相信我!”
周边还是杵在那,一动不动。
柳蹊终于哭出声来:“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看着她这副痴狂样子,周边怎可能无动于衷,但正是因为心绪过多过乱,才更找不到合适的表达途径。末了,他硬着头皮说:“别哭…算了你还是哭吧,或者有什么要说的,继续说,我听着,到你冷静为止。”
他颠三倒四地默许了她的倒四颠三,一耗就是一个下午。
周边饭都没吃直接回到家,心里依旧乱得跟一团麻样,唯一清楚的是,这次不能草率地下刀。
神差鬼使地打开电脑,上了多年没上的□□,找到多年没见的、属于钟涧的头像,灰的。发过去一句“在么”试探,没反应。他想也没想,就给钟涧打去电话:“你在线吗?”
“?…哦,在。”
“把拒绝陌生人信息的设置暂时去掉,可以么?我有事找你,就一次。”
“…嗯。”她挂断电话,十几秒后一条信息过来:好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竟让周边心头狂跳。他从未想过这把年纪的自己还可以跟个小男孩样,毛躁而又卑微。
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敲道:我一个哥们,遇到了很久以前的女友,…
他是按小句敲的,第三句还没写完,那边就说:直接用第一人称讲,免得麻烦。
周边苦笑。这么多年了,钟涧的宝刀依然锋利如昔。
他多此一举地强调道:好,但是你先记住,那不是我。
涧:懂。
边:我又遇到了她,本以为可以云淡风轻,可是,看到她还保留着多年前我送她的东西,听着她说忘不了,放不下,我一下懵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涧:不必急着回应,先搞清楚自己内心的真正感情再说。
边:我知道。不但我自己的,连她的我也要弄清楚。
涧:。
边:那种浓烈的情绪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可是她又确实欺骗过我,还不止一次。
涧:这世上没有骗不骗,只有手法高不高明。
边:……换个词,背叛。
涧:她为什么背叛你?
边: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可是又不好问。
涧:不问难道一直放个疙瘩在那?你要是还对她有感情,就必须搞清楚。
边:问题就出在这。
涧:…我明白了,一环扣一环。你想搞清楚她是否爱你,然后才能确定你是否该爱她。可你没法确定后者就不方便去弄清前者,你怕万一你不爱她了还问那样的问题会被她误解成你还在意她。
边:!!很对。
涧:其实吧,背叛未必就是不爱你。有的是寂寞空虚,有的是替身移情,有的只是试探,有的根本就是误会。
边:这个我敢确定不是误会,没人能试探到那个份上的。
涧:哦,后两种排除。假设是前面二者之一,那你就得考虑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了。比如,你冷落过她吗?伤害?背叛?
边:………………第一段绝对没有,第二段…很难说,但肯定没冷落。
叫你装,露馅了吧。钟涧冷冷一哂,显示屏的蓝光映得脸有些阴森,还好没装摄像头。
涧:没有冷落,背叛也算一种伤害。那就是说,你跟她复合了,却又有点心猿意马?
边:大概吧。
涧:你跟第四任女友还有点感觉?当时?
边:…或许是第五任。
哪来的第五任?钟涧疑惑,却没有问,尽管她的山寨职业道德已所剩无几。
涧:那现在呢?第五任还是你们的障碍吗?
边:我可以不回答吗?
涧:完全可以。——我先说下我的猜测:第一段,可能是她感情不成熟,心思不稳定,想找个人与你对比,或者只是想寻点刺激,但真要她放弃你而选择别人,她肯定不干。而你后来又回到了她身边,说明你在意的不是她的过错,而是她感情是否纯正。第二段,你确定你心里的犹疑没被她看出来?女人谈恋爱要么变成弱智,要么变成侦探……等等,漏了个关键问题:她几次背叛你,都是为的同一个人?
边:……是。
涧:哦。至少说明她不算很花。可能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但她未必这么觉得。在你这里感受不到的东西,她会去别人那里寻找。不安全感作祟吧,或者就是怕寂寞。
边:……
涧:那么,这第三次会面,她哪句话才是让你陷入天人交战的主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边:大概意思就是,她会完全地认真吧。
涧:那不就行了。多少男人结了婚还喜欢出去偷点腥,怎么换成女人就十恶不赦了?再说她都跟你下保证了,你还犹豫什么?
边:貌似你只考虑了一半吧,或许你说的没错,她爱的是我,但我并没说我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情感。
涧:哦,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啊不对,是你哥们的事情。
边:……
涧:还有问题?
边:…没了。
涧:下了,8。
她的头像迅速灰了下去。周边的背几乎是砸到椅子上。这就叫唬人不成反被耍,她拿他的谎言彻底将他堵死不说,还假惺惺地处处为柳蹊讲好话,故意把他推得更远。
钟涧,在你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