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若揭(1 / 1)
早已忘记自己唱了多少首,钟涧只知道该结束了。不经意地环视一周,入目的几乎都是受到震撼的表情,只是细节大同小异。大多数人都呆呆的,而田野脑袋微低,手支着下巴,似是不敢看她,大概是明白了何为人不可貌相吧。
钟涧在家哼歌时不是没幻想过众星捧月的场面,可如今幻想化作现实摆在眼前,她却并未如想象般的满足与得意。她在干嘛呢?爱面子,慕表荣,不算成本,不计代价,只换得一刹那的虚华,就像自家仙人球上的那朵花,蓄积了数年,才绚丽了两天便归尘归土,连点痕迹都留不下——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千万别看破,一旦破了,便倦了。
勉强维持住状态把剩下半首歌唱完,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噙着一抹调侃的笑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我困了,你们唱吧。”
数秒后,“拜托,钟大侠一出剑谁还敢露头啊?”
“真是,不要在High到顶点的时候把我们摔下来嘛!”
“再来一首吧!”
“……”
还是榛夜仗义,她站起来伸伸胳膊:“呼…都过零点了,这马拉松唱法我都替你累得慌,要是实在撑不住,我先送你回去?”
一伙人齐刷刷看向她,又看向周边。榛夜这才发觉说了蠢话,想圆场,脑袋却像被洗过一般,一句场面话都诌不出来。
还好周边反应够快:“过分了啊,这也跟我抢。”
众人都笑了。榛夜在松口气之余,仔细瞄了周边一眼。感觉他好像跟来时不太一样了,当然也可能是她之前观察不够仔细的缘故。
钟涧嘴角依旧挑着笑,不发一语。
严格来讲这已是新的一天,大家见好就收,给寿星补了点祝福语便散伙了。意犹未尽地道别,三三两两地离开。钟涧还是微笑,却早已没有任何含义,只是面部肌肉僵硬,换不了表情了。
不知是今天的酒后劲太大,还是她体力脑力消耗过多,本觉得无所谓的那点量,这会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出了“黎离”门口,瑟寒冬风迎面裹来,非但没扑醒她,反倒令她愈加昏沉。
“涧。”
周边的声音在身后极近处响起,轻而不佻,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什么难听字眼。低沉柔和的声音似带了种魔力,让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停步。
他不假思索地扶住她,与招了出租的榛夜道别后,两人沿来时路向“食为地”走去。二百米,简短而又漫长。
路人频频侧目,因为钟涧那有点吓人的妆容。这还亏她遮住了小半。走了几十步,不知是不是被路口红灯照醒了,钟涧猛地放下手抬起头,唬倒一片。
后颈撞到周边的肩,她回头睨了他一眼,刻意向前两步脱离他的扶持。偏偏小脑不争气,脚伸出去都要打个弧。他皱眉,那个让人头疼的钟涧又回来了。虽然对此习以为常,但他可从没说过他喜欢,今晚更是格外反感。
他加紧步子跟上,钟涧硬着头皮也加速。两人几乎竞走般地过了马路,其中一个还摇摇摆摆的,形象还那么抢眼,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饶是周边这种以厚脸皮自居的人都挂不住:“钟涧!”
钟涧停步,却不是因为他。她厌恶透了这种控制不灵的感觉,瞪着面前的电线杆,毫不犹豫地一拳擂上去,以疼痛换得暂时的清醒。
那声闷响让周边心一抽,她竟然用右手,那是她画画的手啊!一股火气噌地窜上来,二话不说,钳住她两只胳膊,连推带提地把她弄上车,到家又把她拽上楼,直至进屋才松手。钟涧没怎么挣扎,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摸出钥匙开内门,可右手直哆嗦不听使唤,钥匙老往地上蹦。掉一次,周边额头青筋就冒一根,冒到第三根他忍无可忍,又抓过她,扔到沙发上,然后拿过医药箱给她处理右手。钟涧还是毫无反抗。
周边无预警地猛抬头,发现她的瞳孔竟然瑟缩了一下。
啊哈?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忍住笑,继续擦碘酒。如此差劲的忍功落到钟涧眼里,令她更加难堪,许久才找回一丝以往的强势凌厉,一把夺过棉签:“我自己来…咳吭,我自己来。”MD,嗓子哑了,又丢人了,怒!
周边终于笑出了声。钟涧气恼,抽手,却不由倒吸一丝气。周边皱眉,夺过棉签,她又夺回。他索性按住她的手,视线再次迎上她的眼。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所熟悉的周边,一向是温和中带着精明与不羁,以及对她的忍耐包容,和对他自己的飘忽不定。可刚刚那一瞬,她却从他的瞳中捕捉到了一丝…强横?抑或坚决?还是兼而有之?如果可以,她宁肯都否定掉,因为一个人一旦认真起来,便不会再甘心受制于人。——明明答案就在她的视野之中,可她就是鼓不起勇气去重审。
“分析完了?”周边笑容早已敛去,却也不严肃,只是眸色深幽。
钟涧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这副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不止这两年,而是从认识他到现在,都从未见过。什么意思?他想表达什么?
他定定地凝望,她怔怔地思忖,之间一度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似乎连时间都屏住了呼吸。这种状况当然不可能无止境持续,周边刚想有所表示——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有什么表示——钟涧却先他一步动了。
“呜…”
他一愣,脸色倏变,也顾不上暧昧微妙了,以最快速度把垃圾桶扯到她面前——稀里哗啦,一秒不差。
挫败地重重倚到沙发上,扯出一个苦笑,“原来我这么让你恶心啊。”
钟涧的脸色很难看。这一吐让她完全清醒了,却并未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又苦又涩的怪味还留在喉头,心头的味道更是根本无法分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周边这句话,她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忍。
最后的结论是,不能再这样了。她噌地站起,晕飘虚浮地走向自己的门。周边上前拉她,却被她一把甩脱。
“别犟了!”
“别闹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复又沉默。最后又是钟涧先动:“如果不完整,哪怕它质量再好,我也不稀罕。”
“我一直在努力。”
“不必刻意。”
“不,你还没明白。”周边轻柔而不可抗拒地将她拉回沙发,“问题不只出在我一个人身上。这样吧,我问你,如果我做到了完整,你又能给我多少?你宁愿伤害自己保持清醒也不让我靠近,是只是不信任我呢?还是根本不需要?”
钟涧呆住。
没等她回答,似乎也没期待,周边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吗,我一直有种感觉,你有我没我都一样。不是说你不需要爱,而是,只要是爱,不论是谁第一个给你的,你都会接受。我经常庆幸第一个对你说这个字的是我,但除了庆幸,更多的是不安——我是否只是因为好运才得到了本来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钟涧揉揉额头,用力闭眼又睁开。没有反驳,因为无力反驳。自己确实从未深究过这个问题,每次想到这,都以“不值得对他用心”为借口而避开。可她没想到,一向散漫、无谓的他居然也会想这么多。她真的如自己以为的那般了解他么?
“我应该高兴,就算你结婚只是为了打掩护,最起码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不说别的,至少你是信任我的吧,相信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可是,我们想要的,只有这些吗?
“人真是种很贱的生物,总是需要通过他人来显示自己的价值。有的人因别人满足他的需求而得到满足,也有人喜欢被需要、尤其是被自己在乎的人需要,给他带来的成就感。我有求于你的时候,虽然你总不给我好脸色,但我不相信你没有一点点乐在其中。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向我求助,不是因为该死的‘谁欠谁的’,而是彼此需要。”
“我求助过。”钟涧睨着他,突然丢出一句。
“…?”
“我向你求助过。”淡定而冷漠的语调,一如既往,“但是,你的回应让我极度失望。在我人生比较关键的一个关口,你很荣幸地起到了落井下石的作用。”
这次换周边呆住,苦笑。“…确实。…对不起。”
“都过去了。当我没说。晚安。”
干净利落地开门关门,又将他一个人留在外面。与以前一样,却又有了那么大的不同。
最起码,多了一句晚安,不是么。
虽然今夜注定难安。
周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闪过蓝亦那句“没什么好不好的,一道门的事”,不由苦笑。他和钟涧之间未必这么简单,他有问题,她也有问题,而且不是单纯的并列关系,更像是互相嵌套。
说实在的,他真有点着急了。两年期限只剩两个月,想让钟涧这个死脑筋出尔反尔,还不如一棍子打晕她比较快。
问题必须解决,不能再拖了。哪怕要把过去的疮疤重新揭开,也比没排脓还乱贴胶布越捂越烂要强。
手机铃响得真不是时候,他有点烦躁地接起:“喂?…小蹊?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那边隐约传来抽噎声:“……救…救我…”
“你在哪?别怕,好好说。”他侧头夹住手机,边快速穿衣边道。这妮子还跟以前一样笨,遇事连120都不知道打,光找他。
“…在家……我摔下来了,爬不起来…”
“等我。”他挂上电话,捞起外套出了门。因为急,声响大了点,被钟涧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幽幽叹口气。为什么别人向他求助就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回应,而她一碰就是个钉子呢?是她倒霉?人品太臭?还是她根本就长了副完全不招人怜惜的彪悍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