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 转机(1 / 1)
钟涧挂断电话,二话不说飞奔出门。她有将部分现金直接放衣兜的习惯,所以什么都没拿。周边见状,急忙抓起钥匙也追了出去,可等他开出车来,哪还有钟涧的影子?
钟涧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又给蓝亦打去电话:“哪?”
“第四。”
十分钟后,钟涧赶到第四医院的急诊中心,却发现现场一片混乱。除匆匆往返的医务人员外,还有好多其他人,张望的,踱步的,开路的,询问的,央求的,哭的,极度压抑的气氛让她顿觉呼吸困难。
她想找的人很好找,唯一一个面向墙壁一动不动的就是。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点瑟索。
蓝亦头都没回:“连环车祸。”
“……小夜呢?”
“里面。”
虽然他极力缩减字句,但钟涧还是觉察到了那语音中的微颤。如果连他都这样了,那情况一定是相当严重。她不敢想了,却又更不敢问。
脊骨凉意阵阵,周遭的杂音似乎越来越远。
“我的错。”他突然说。
钟涧蓦地回神。“?”
“我的错。…是我让她最近别去找你,如果她没听我的话,这会说不定还在你那里,至少不会去那条路上……”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终于现出了脆弱的一面。
“……”钟涧约略猜到了事情的全貌,却并无怨怼。他确实说中了,每次看着榛夜活力四射的模样,看着他们二人感情那么好,再比比自己,她心里难免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
嫉妒。多么可恶的一个词啊。最好的朋友命悬一线,她却还在这想什么好不好、是不是滋味,自己真不是东西。
“她……应该没问题的,整天上窜下跳比野马还野马,反应又快,肯定可以躲过最致命的伤害,应该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
这话不知是对蓝亦还是对自己说的,反正她自己都不怎么信。连环车祸不是连续追尾就是几辆车挤到一块,铁壳子都扛不住,人往哪躲?
大脑几近凝固,心脏攥成一团。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周边什么柳蹊见他们的大头鬼去吧,她只要她的好朋友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求你了。
说出那句话,如同打通了心头的堰塞,加上钟涧那番还算可信的分析疏导,蓝亦一下子感觉好了许多。做了几个深呼吸,声音不再抖,眼神也逐渐清明。反倒是身边的钟涧,已然陷入令人担忧的慌乱状态。
他有点愧疚。或许他该做点什么。
钟涧定定地伫在走廊上,鼻尖几乎贴到墙壁,双眼则似要将其瞪穿。身边的人离开又回来,她恍然未觉。
“你觉得榛夜是个怎样的人?”蓝亦的声音忽又响起。
她眼皮都没眨一下:“你应该了解。”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钟涧的思绪果然被调动起来了,“…她性子直,脾气倔,有时还有点迷糊,就是个楞丫头——当然我比她更差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这么对味,反正,她很有趣,很讲义气,很懂得在乎别人的感受,很……善良。”
“是啊,善良。——知道为什么我们结婚三年,却一直没要孩子么?”
“?”钟涧转头,不解地瞪着他,“…这……她说…”
“她肯定跟你说,她是事业型的人,不想过早过上庸庸碌碌的生活,对吧?”
“…对,是这样。”
“其实那只是一半。还有一个理由。她在等你。”
“……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们的友情能保持那么久?除了性格相投和爱好相类之外,她一直想方设法跟你保持同一步调也是个重要原因,这你不可能没发现吧。——你到现在还没真正获得幸福,她不安心。”
“………”钟涧彻底呆住。那么开朗、那么直爽、那么粗线条的榛夜,居然有着如此细腻的心思。羞愧难当自不必说,连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洞察力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狠狠问责。她们是初中便结识的好友,十六年的死党啊,为何她对榛夜的了解和在意还赶不上一个蓝亦?
“说这些,不是要给你压力。”蓝亦拍拍她的肩,走向别处。
顺着他走前不经意那一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周边。
一脸忧色的周边。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脸忧色的人,多了一个。
抢救终于结束。榛夜被推进重症病房,已无生命危险,但依然昏迷。她所在的出租车被违章货车擦撞,又斜着迎上一辆中巴,算她运气好没选副驾驶座,否则连救都没的救了。
钟涧松了半口气,可她还不愿走。偷偷瞥一眼周边,那副原地待命式的表情竟让她有点想笑。“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周边脸上无惊无喜,手倒是动了,却是摸出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关机。
随便你吧。她心里说。
此时的病房里,清醒着的,只有他们二人。半小时前蓝亦接了个电话,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话就走了,离开时看了榛夜一眼,那样的一眼。
钟涧想,如果换成她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周边会不会用同样的眼神看她呢。
开玩笑,怎么可能。他心目中最重要最无可替代的人,是柳蹊。
每次牵涉到这个问题,她的想法就不免偏执起来。周边说他的选择是认真而非敷衍,她不信;周边的私人时间多数在家中与她默默度过,她装傻;周边跟柳蹊吃个饭,聊两句,拉扯两下,她就来劲了。
说到底,她就是觉得,自己就算与周边聊一千年天,也及不上柳蹊轻轻一声“边”。三年前那件事不正是印证了这点吗?
所以,她在“得势”之后睥睨她,讥讽她,给她难堪,一到她面前就化身言情小说中最招人嫌的女二号,越刻意越成为人家的反衬和铺垫。其出发点完全与周边无关,纯粹是为了宣泄当初惨败的懊恼,以及埋藏于心底最深处从不与人言说的自卑感。
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很蠢,却依然未改变。
她就是这样的人,又邪又难正。
怎办。
墙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喀嚓喀嚓。已经过零点了。
这样的时间,就算榛夜意识苏醒,估计也处在休眠状态,等也是白等。可钟涧依旧坚持等待,她要的,是心安。
不过,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榛夜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这种想法让她心里颇为踏实,可一踏实,困意就袭上来了。
她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动作不小。周边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抬——原来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她身上。
这一认知让她略略有些心慌。
“睡会吧,”他突然开口,声线低沉,“我替你看着。”
“…不用。”如果连这点困倦都克服不了,还算什么榛夜的铁姐们。
周边没有坚持,稍稍换了一下姿势,而后又似老僧入定。
这期间,钟涧没敢看他一眼。
宁静而又诡谲的漫长的夜。
凌晨四点多钟,蓝亦又过来了。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疲倦,钟涧一看他便晓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忙完了?”
“嗯,最近事多。”
“人手更缺了吧。”她看一眼床上的好友。
蓝亦苦笑:“估计我要干双份了。”
“为了祖国安定人民幸福,你就鞠躬尽瘁了吧。”钟涧这会精神点了,又开始耍贫。
“等她出院,这床位我预订。”
“哈哈。”
周边忽然站了起来:“你们聊,我出去走走。”声音冷冷。
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蓝亦嘴角浮现一抹了然的微笑。
“…你笑什么?”
“假想敌。”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不想当他们的灯泡。”钟涧期期艾艾地道。事实是那句“假想敌”听得她脑袋嗡地一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随即被蓝亦赶了出来。
周边笑了。这谎言很蹩脚啊,不过他很开心:“要不要出去走走?”
“…哦。”不知是不是因为精力透支的缘故,这会钟涧全无平时的冷硬强悍作风,说不定就算来个陌生老头子给她根棒棒糖,她也会跟着人家走。
……
“冷么?”
她摇头。其实是有点凉意的,八月份虽依然有些燥热,但毕竟是入了秋,更何况此时正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黎明前。
而周边才刚问出那个问题便后悔了。就算她说实话,他也没有外套可脱,总不能半裸奔吧,而且钟涧打死也不可能接受他的直接好意。
即使此时的她格外脆弱。
一个彪悍的人偶尔脆弱,和一个深刻的人偶尔幼稚,二者带给他的震撼十分相似,但前者比后者更甚。
想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必须得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
他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天边已经透出了一线白,将路灯光排挤到了半必要半多余的尴尬地位。两个影子在各种光源下忽长忽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大部分平行小部分交错。
不仅没出声,他们甚至都没再思考,除了钟涧希望回去时能够看到榛夜睁开的眼睛之外。似乎他们走在一块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无可置疑。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帝佛祖阿拉一致决定怜悯这个今晚格外虔诚的恶人,钟涧的愿望果真实现了。半小时后他们回到病房,看到榛夜已然醒转。虽然头和右胳膊不能动的她看上去十分痛苦,但反应、记忆什么的都没受影响,这已经是现况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嘿嘿。”看钟涧那抢功的架势,好似是她将死神三振出局的。
榛夜可没有力气与她玩闹,每呼吸一次脑袋都麻疼麻疼。不过她还是勉强绽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微笑,“……舍不得啊。”
钟涧的表情凝固在傻乐上,鼻子和眼眶却倏地红了。
周边看在眼里,揽了下她的肩:“好了,回去吧。”
她闷了几秒,忽又扑哧笑出来,带着一点哭腔:“亲爱的,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好了再考虑把蓝蓝分我一半……”
“走了!”周边扯着她出了病房。
上了他的车后,钟涧终于毫无顾忌地沉沉睡去。一缕晨曦穿过道旁树和车窗打到她的脸上,周边看到她的眼睑微微地鼓动,似是入梦了。
不知道她的梦里有没有他期待的情节。但不管怎样,新的一天到来了,不是么。
“…真的吗?这么说我撞得还挺值……”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