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 危急(1 / 1)
“钟,周末晚上我有点事,就不去你那了。”
“哦哦,没关系,下次好好请我一顿就行。”
“知道啦,钟扒皮。”
钟涧轻笑一声放下电话。又多了个外号。不过这不是重点。
最近的她,显然有点轻浮。
周母说得一点没错,她思想散漫,作风却非常传统。而且她好面子,甚少主动向人索取什么,与其让她“要饭”,还不如叫她自己出钱。
物质上,她时常倒贴,感情上,她却绝不倒贴。为了所谓的爱失去自尊和自我,那不叫爱,那叫卖爱。
不是她的,她不要。
这几天她连游戏也不想碰了。上面的朋友一批一批地离去,一批一批地新来,相互利用的伙伴关系远重于真情实感。
至于曾跟她同玩这款网游的周边,早在大二开工作室后就不玩了。那一年,是他的转折点。
无聊。还是画画吧。那堆“艺术废品”好久没动,都蒙尘了。
沾有厚厚一层颜料的手指,在粗糙的麻布上轻柔地推抹着。她喜欢这种直截了当的作画方式,因为画笔太娇贵,而且常常曲解自己的手感。很多人觉得这样很脏,她却不,相反还有点鄙视那些以洁癖为傲的人。有本事你去把体内的大肠杆菌清个干净啊。
掺点杂色的颜料在这只玲珑巧手下缓慢而坚定地晕开,带点野性的意象在这片方形版图上镇静而疯狂地扩张,一时间她的心也被这五颜六色填充得满满,无处安置其他。
这样也挺好。一个人的精彩。
周边这几天过得很不好。他一向把工作和私人时间分得很开,但最近,连工作都有点受影响了。晚上浅眠多梦,白天胡思乱想,这样状态哪能好。
“周,你的脸色很差,别太拼命,做的完。”同事说。
他笑笑:“我知道,无妨。”
作为溪边工作室的创始人,论资历他只能算中下,设计天分倒是数一数二。严谨的工作态度和追求实用的理念非但没成为他的思维局限,反让他的作品在聪灵奇巧之余更多了份超越年龄的持重与安定感。不过,想让一群各有个性的人凝聚成一个创作团体,技术实力固然重要,人格魅力同样必不可少。蓝亦所说的“有点飘忽”的气质正是他的优势之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限定中含变数,沉稳而又神秘,令人忍不住想一探其究。
他深知自己的优势,也很善于利用,可在钟涧面前,他却完全找不到自信。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蓝亦,竟也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
在他的胡思乱想里,如果蓝亦未婚,如果钟涧与之更早认识,如果有机会让她在二人之中择取其一……他,周边,胜算基本为零。
其实他多虑了。蓝亦是榛夜的直系学长,高她两届,两人在榛夜大二时相识,而钟涧是通过榛夜才认识他。但即便这样,从认识到榛蓝二人确定关系也有近三年的时间,她要是想选早就选了,还在这折腾什么?
可这些周边不知道。他也参不透钟涧的那些玩笑话有几分真假。
还是不够了解啊。
一杯咖啡未完,手机铃响,他看也没看便接起来:“喂。”
“边,是我。”
“有事么?…小蹊。”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干涩。
盈软的笑声轻轻撞击他的耳膜:“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抱歉,现在正在忙。”
“那我去你单位等你好了。”
“别,我…”
“就这样吧,拜拜。”
挂断电话,周边第一反应居然是懊恼。
他与柳蹊交往时,可没什么强势弱势之分。柳蹊是有点小女生脾气不假,但她一直是依赖他的,重要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决定。
是他被钟涧压迫惯了,还是柳蹊变了,又抑或是曾经的他自信过度了?
“你这里比以前更有气质了呢。”柳蹊在他的工作区一边转悠一边赞叹。
周边笑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
他的沉默反使柳蹊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模型。“哇,这个看上去好特别,一个角度一个样,取过名字了吗?”
“门中门。”
“?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专注地焊接着一个构造节点。这个作品对他来说很重要。
谁知柳蹊掏出手机在他面前咔嚓拍了张照片,闪光灯在最关键的时刻晃了他的眼,手下一失准,模型的墙脚出现了个很明显的瑕疵。
周边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柳蹊却没看到,因为她已经转到了他的左后侧,与他相隔不到一尺:“你的作品照片,我都有收集哦,手机里也有备份,要不要看?”
“电脑上有。”他冷冷道。
要在平时,他绝对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她。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他极其讨厌被连续干扰。按理说柳蹊应该了解他这一点,或许是她太心急了。
终于察觉有异,柳蹊不敢再乱动,退到几步之外静静望着他因认真而显得格外帅的侧面。眼波流转,思绪穿越经年。
她发表“危险论”时他凝望她的目光;她接受他的情诗时他惊喜的表情;他为她打架受伤流血却对她说不痛时紧皱的眉;她为他戴上她亲手织的多处脱钩的围巾时他拼命隐忍的笑;在护校河边柳树下他近在毫厘的脸;在火车站台上他望穿终局的空洞的眼。
他曾经是她的,现在也是。
她一直是他的,永远都是。
本来今天状态不佳就延误了进度,那一秒钟造成的瑕疵又多花了他半小时去弥补。待他完成模型,已经是晚上近八点。
回头看到可怜巴巴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的柳蹊,他心一软。“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还有……刚才我态度不太好。”
“没关系,我理解。”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会为自己的细节失当向她道歉,跟以前一样。
随意挑了家小饭馆。这个时段店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他们选了个靠窗的桌,外面的各色灯光分别流连在他的正脸和她的侧脸上。
等菜的过程有时是享受,有时很难熬。
“…你知道么,其实是我先注意到了你。那句危险时可以忘记疼痛,是我从书上看的。我想让你觉得我是特别的。”
周边回头,怔愣半晌,旋即便有种想仰头长笑的冲动。
原来真相是这个样子。现在才知道,晚不晚?
“你叫我出来吃饭,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柳蹊白他一眼:“叙叙旧不可以么?”
“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你有正事的话……”
她扁扁嘴:“好吧好吧,确实有。我有个远房表弟今年毕业了,没找着工作,想要你帮帮忙。”
“学设计的?”
“不是。”
“那我怎么用他?”
“笨啊,”柳蹊用筷子点他鼻子,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你不是经常跟一些客户有往来吗?打听一下哪家缺人什么的。”
周边失笑:“我一个小破设计师去干预人家的人事安排,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还不如去找老田,他那比较方便。”
“我不去,他太轻浮,说话弯来绕去没个正经。”
周边又是淡淡一笑,涵义不明。
“…帮帮忙嘛。”
“嗯……有机会我帮你问问,不过不一定及时。”
“不急,你肯帮我我就得多谢你了。”
“客气。”
然后是相当久的一段沉默。两人各怀心事,浓郁的川菜也变得没了味道。
突然柳蹊叫了几瓶酒,周边阻止不及,心中喊糟。她哪有酒量,藉机吐点真言才是目的。
果然,几杯下肚,她开始了:“你,和钟涧…”
他赶忙打断:“我们很好。”个鬼。
“骗人!”她把酒杯咣地往桌上一放,“前几天我还在路上看到她了,她…还骂我。她要是跟你真的很好,能把气撒到我身上么?”
“…她骂你?”
“你不信?”
“信。”这个他绝对信。但他敢打赌钟涧没用脏话,她最爱文骂了。
柳蹊咧嘴笑了。她就知道,他是信她的。笑罢,她双手支桌,上身前倾,水眸牢牢地盯着他:“……你说,如果我能得到伯母的同意,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周边皱眉:“…别想这个了。”欲起身,却被早料到的柳蹊伸手压了回去。
“是不是?”
他一狠心,用力将她在他肩上的手拨开:“服务生,买单。”
阳台。
那朵小花已经凋零了。仙人球又恢复了原先深沉冷硬的模样。钟涧把手轻轻地放在上面,感受着那种微微刺痒的触觉。
有时候,痒比痛更能考验人的意志。
此时此刻,比起手来,她的眼睛更痒。痒到她想把放在仙人球上的手狠狠按下去。
但是那是她的右手。她画画的手。她不舍得。
“…可以请我去你家坐坐么?”
“不可以。”
“为什么?”
“总之不可以。”
柳蹊不说话了。车子经过他家小区南门时,她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去抓方向盘。
周边吓了一大跳,急忙刹车:“你干什么!”
柳蹊趁机下车。周边没多想也赶紧下来拉她。她挣。他扯。她松劲。
——他第一反应是抬头望。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家阳台。
这时段钟涧不在那的几率是95%。
偏偏他撞到了那5%。
……钟涧还在阳台上,与他仅半墙之隔,却又无比遥远。那些仙人球的刺微微泛着白光,让他联想到游戏上的爪类武器,防御模式,亟待进攻。
“你看见了?”他还是忍不住问。
“不小心。”她淡淡答。
“我没跟她怎么着。”
“我没说你怎么着。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忽然觉得风有点凉。“你说的断,是指哪个?”
她眯眼:“这要看你了,我无所谓。两个人是过,一个人也是过。不过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等待答案上,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
他叹,可还是选择说实话:“我知道。——如果是要我在你和她之间作出选择,我已经选了。但要我彻底把她从心里剔除,对不起,有点难度。”
“果然这一年半白费了啊。”钟涧笑了,“那就这样吧,也不必凑什么整数了。”
“为什么非要这么坚持?”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钟涧,你我都是跟艺术沾点边的人,应该也知道这世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就算有,也绝非刻意而为。”
“打住。你搞错了吧?你不完美,我不完美,我闲着没事去追求完美干嘛?我说的是完整。”
周边闭上眼。有种近似于绝望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救命亦催命般的手机铃突然在此时响起。钟涧的。
“喂,小夜?”
“我是蓝亦。榛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