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香阁絮(1 / 1)
兰芝宫的那棵梅树,寒冬里光秃秃的树杆间那小小的倔强地开放着的红花不知谢了多久了,此时梅树枝繁叶茂时,她几乎都不能认识它了,浓密的叶子将树的枝杆团团围在了里面,不现真相,在庭院的角落,在其它开满各色花果的树木间,它是如此的不显眼,不着痕迹。
没有了白雪的映照,再枝叶繁茂的梅树,也应该是寂寞的吧。倚在枝干上的遥筝想起驿外断桥边的那树梅花,虽说已是风雪过后的黄昏,虽说也有零落成泥的花朵,它终是遇着了诗人的一见钟情。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幸。那么不幸呢?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以为是其实错了的人还是好不容易遇见了对的人,却偏偏是在错的时间。冥冥中,谁安排了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正沉思间,忽然听得月影的声音:“姑娘大喜。”遥筝忙站直身子,再俯身请安。原来月影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院子,“这可使不得,姑娘今晚就要过乾元殿去了,品阶自然是比我高得多,这礼可是万万受不起,以后怕还得我给姑娘行礼呢”,月影急忙让她起来,“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遥筝一面笑着应承:“姑姑哪里的话,以前可蒙了姑姑不少照顾。”一面与她一同走回屋子。
月影看到桌上那天龙南笙送她回来的路上买的那盒子梅花糕,笑问道:“是宁王爷送的吧?”遥筝嘴角抿着笑回道:“顺道儿买的,姑姑尝尝?”
月影连忙摆手:“我可是没有这服气。”帮着遥筝把一件淡粉色石榴裙叠起来,像是思索了许久般蓦然开口:“姑娘被调去乾元殿是齐妃娘娘交代的吧?”
遥筝心里一咯噔,她难道知道些什么?沉默着是该应还是不应。
月影却兀自地说了下去:“姑娘不要多心,我只是随口问问。”遥筝朝她莞尔一笑:“哪里,姑姑是自己人。”
月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了她半晌,看得遥筝直忐忑,她突然伸出手覆在遥筝手上:“姑娘说我是自己人,我也就当真了。许多话原是不该说,可我觉得姑娘是个好人儿,也就不提什么忌讳不忌讳了。”
遥筝仍是不接话,单单做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
“姑娘进宫虽不久,怕是也瞧见了不少,深宫里这些主子娘娘们,哪个不是表面上风光得紧暗地里抹泪儿得多?女人都苦,宫里的女人更苦,这苦是苦到了心坎里。咱们做奴婢的,若是长得俊俏,一朝入得圣眼,日后自然也是这般的日子。若是庸脂俗粉,似我这般,也就心甘情愿在这宫里庸庸碌碌一辈子等着老死罢了。”月影朝她坐得近了些,“可是姑娘不同,我瞧宁王爷对姑娘是上心得紧儿,姑娘可要好好地珍惜。我瞧你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可是你想想,虽说待到二十五还有出宫的那一天,那年岁哪儿还嫁得出去,倒不如趁早给自己找个能靠得住的,至少老了还有个伴儿不是?”她轻叹了口气:“宫里太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儿,姑娘还是离远点儿好。”
一边低头叠衣服,一边想着月影,遥筝没想到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她哪儿还有什么选择?
正思索间听到门外有低低但清晰的两三下敲门声,遥筝一面仍低着头叠衣物,一面随口应道:“进来吧!”门并没有如她所想被推开。
她放下衣服,看着门,又说了一声:“进来吧!”门外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她纳闷地起身,拉开门,随着室外阳光一起涌入眼帘的正是龙南笙,一身竹青锦袍,姿态闲雅地立在门口,微微笑着看着扶门而立的遥筝。阳光照在他脸上,让那个笑容显得更是和煦,似乎让她的心也染上了阳光的暖意。
她立在门口呆看了他一会,他也静静的回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遥筝急忙说:“你怎么来了?”
龙南笙微笑着说着别的:“这是第一次看你住的地方,还算清静。”
遥筝随着他说道:“这院就我和月影姑姑住着,她刚还给我搭手收拾了会儿东西,有一小太监寻来跟着走了。”说完以后,觉得自个儿像是在暗示什么似地,不禁脸有些烫。龙南笙低头默默笑着说:“我知道。”遥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装做不经意地从地上随手捞起一个发辫把玩起来。
过了一小会,龙南笙说道:“乾元殿不比兰芝宫,凡事要小心谨慎。”遥筝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又继续说道:“切不可再如以往那般懒散。”遥筝又“嗯”了一声,想了一会,抬头对他认真说道:“放心吧,在宫里已经快半年了,不是那个刚进宫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提点的小丫头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我心里记着呢!”
龙南笙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父皇遣我下南京办件差事,得有几个月见不着你。”说完,淡淡笑着说道:“我还是担心,哪天你那倔脾气在父皇跟前犯了。我不在京里,谁护着你?”
遥筝沉默了好一会,想到得是几个月见不着他,心里像是起了一层粘腻的雾气,恨不得化做一张密密的网,网住他哪儿也去不得。叹了口气,她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笑了一下,说道:“倒是你,外面不比帝都,吃穿住行都得注意着点儿。眼看就入夏了,你这一去几个月,回来时怕都得三伏了,南京暑气又大得紧,你可得照应好自个儿。”
“我记下了。再说有素执飞鸿跟着,没事的。”龙南笙想了想,又说:“若是得了空,我便去你家里瞧瞧。”
遥筝抬头望了他一眼:“要是忙了就别去,别耽误了正事。”
龙南笙微微笑着,说了句:“这像不像夫妻俩话别?”
遥筝心里“咯噔”一跳,羞红了脸,想嗔怪他乱讲,可看着他的笑,终是没有张口。只是也朝他笑了一下。的43ec517d68b6edd301
两人正相视而笑,飞鸿匆匆在院门口叫道:“王爷!”叫罢没了下文。
龙南笙敛了敛笑意,说道:“我得走了。”遥筝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遥筝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外,头侧抵在门框上,低低叹了口气。
初夏时节,群芳已过,只有那深深浅浅的绿彼此点缀着深意。天气虽已开始转热,但晚上还是凉意侵骨。夜色里灯火通明的乾元殿也更显辉煌。
“按礼制,太极门前的甬路是皇帝上下朝时的御辇所走的路,后宫嫔妃甚至是王公大臣若有事参奏,都只能从太极宫两旁的侧门进入乾元殿,更何况是咱们这些奴才啊更是只能走这角门的小路。”宁和一边领着遥筝熟悉乾元殿的环境,一边快声向遥筝交代着一些规矩,遥筝静静地跟着她走过偌大的宫院,一丝丝的哀伤夹杂着恐惧从心里逐渐涔出来,一寸寸地流过全身,她终究是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前路到底会是如何?
正在埋头默想,宁和突然回过身来问道:“姑娘可记住了?”遥筝哪儿听得进一两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宁和笑出声来:“看看,果然是我太心急了,一下子说这么多,姑娘哪儿能记得全。”
遥筝亦回了笑,虽因为尴尬不免勉强,心里却着实对眼前这个温婉如水性子跟素执想象几分的宫女有了许多好感。
“奉茶看上去是个简单活儿,可任何和万岁爷沾上关系的事情,就是再简单那也是复杂的。”宁和果然又好脾气地与她讲解一番。“辨茶叶,识水质,控水温,配茶具,试毒鉴毒,倒茶的手势,端茶的脚步,得一一从头学起,还有咱万岁爷的特殊癖好,都要记下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前头儿的雨燕姐姐就是因为不小心撒了茶盅烫着了万岁爷便被贬到辛者库去了。”看着遥筝面色似有些紧张,便又宽慰她:“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这些自然会有教习师傅来手把手地交着。似姑娘这般心眼灵活的,自然不会出岔子。”
遥筝这次是实实在在地听进去了,她深知皇宫是个可怕的地方,得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四十二万分的谨慎。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心里盘算的,都提醒着她不可行差踏错。
果真如同宁和说的,遥筝整整学了两个月,教习师傅才点了头算是过了关。
这两个月除了学奉茶,再没有别的事情,日子过得难得悠闲。遥筝的住处又是跟宁和一个院儿,宁和不当值时两个人便说说笑笑,做做女红,感情越发好起来。
龙南笙早就到了南京,听说差办得挺顺遂,那日宁和当差回来便说近来皇帝批奏章时不少夸奖宁王爷为人处世越来越稳重可靠了。乾元殿的人一般与后宫联系不常有,因此宁和并不曾听过龙南笙与遥筝的传言,还兴致勃勃地拉着遥筝猜测,她们这位风流倜傥又颇受重用的王爷将会娶得哪家的美娇娘。
遥筝听了心里一阵难受,却也不能说,滋味甚是复杂。只以一句“主子的事哪是咱们做奴婢的关心地上的”将话题转向了一边儿去。
这日宁和当值,遥筝自个儿正拿了一本《茶经》来看,正读到:“茶香,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脑子里不自觉地映出龙南笙的身影,天气越发热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南京,吃的住的可好?
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遥筝姑娘可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