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夏雨辞职了。一个人专心打理丹宁留下来的餐馆。她离开公司的那天没有谁挽留,也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一个螺钉换一个螺钉。她走了自有别人来替。成年的人早已习惯了离别。
只有站在丹宁的店前,夏雨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有时,她看着这白墙红砖的小餐馆倚着旁边矮落的小房子立着。门前青灰小道就这么延展着,远去了,没进了纱缎披落般的灼焰晚霞中。她总能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明艳似火的女子。
开始,夏雨还不能习惯她的消失。她常常去墓园看丹宁。有时候贴着冰冷的碑石自言自语半日,有时候一言不发只默默坐着。也不知道是谁在丹宁墓碑前留了花束。纯白泛着鹅黄的花束静静横躺在墓碑前,花瓣仍是娇嫩新鲜的。她也问过李思睿跟方楠,他们两个均是摇头。
那便是丹宁的爸爸了吧!
夏雨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满脸褶皱的男人。只记得那一日他哭得如此伤心。好似将这么多年的泪水尽数都补了回来。又让人恨也恨不起来。
丹宁走了很久,夏雨才缓过来。
可终究还是缓过来了。
留下来的人仍要继续向前。死去的人永远的死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夏雨用心,将丹宁的店做得风生水起,生意日渐兴隆。于是,夏雨也就忙了起来。方楠亦是忙碌的,虽然因为担心夏雨而推了不少委托。可依旧是要坐着飞机到处跑。他常常愧疚地抱着夏雨说,等我再忙两年,攒够了钱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就可以叫别人替我忙去了。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天天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夏雨手抚着方楠蹙起的眉对他笑,没事,我已经没事了。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收敛着自己的感情了。她爱方楠,也承认着这点。方楠能给她一个安稳,她也要给他一个安心。她想起丹宁对她说的那番话。她终于明白了,人活在当下,爱了便要放手去爱。
人无长久,时也哀。转身想爱,人已去。
这道理竟是等丹宁走了,才想明白。
夏雨忙的日子里便如陀螺,团团转得忘了白天黑夜。墓园也是不能常常去了。等忙过了初春草长莺飞,忙过了盛夏骄阳蝉鸣,偶尔空暇了,呆站在吧台前看着翻起的日历才惊觉,丹宁原来已经离开了这么多时日了。
其实,李思睿也有段时日没见到了。他被调去了海外分公司。
其实上一次的调令名单里就有了他的名字。只是那时候他说,怎么说也得把丹宁拐到手了再走。“两地恋不靠谱!我要带着丹宁一块走!”李思睿当时这么壮志踌躇地说道。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夏雨当时还笑他,行啊!小子有出息!准备要跨国拐卖良家妇女哪!李思睿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李思睿终究是一人成行。夏雨知道他到底还是放不下。他说,心里还装着那个人,眼里却没了她的影。抬眼间的空落让心也跟着空了。这个空落的城市,他是呆不住了。
丹宁一走,好像他们这几个人都散了。
李思睿走的那天,夏雨问他:“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李思睿静静站着。身后的航班信息牌翻动着,液晶显示屏显示着飞往洛杉矶的班机一个小时后起飞。
“要是回来了,记得来店里看看我。”夏雨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轻轻地说:“丹宁的店,我会一直留着的。”
“好。”李思睿郑重其事地应道。又转过头对方楠说:“兄弟,走了。”
“一路平安。”方楠轻轻点头。
“夏雨……”李思睿突然喊了夏雨一声。
“什么?”
“我突然想起句话要跟你说。”
夏雨带着疑问的眼神抬首望着他。李思睿迈步上前,俯身在夏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起身的时候还看了看方楠。夏雨听完也是一脸古怪,瞥了一眼方楠。方楠见两个人奇怪的眼神,不由发问:“怎么了?”
“没,没事。”夏雨有点不自然地撇开眼神。
李思睿笑着拍了拍方楠的肩膀:“兄弟!话我可说到了。自己努力吧!”
“什么啊!”方楠一头雾水。
李思睿走后,方楠按不住好奇心,又问了一遍:“李思睿那小子刚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
“夏雨!”
“真没什么!”夏雨嘴角微微上扬。
李思睿说:“别看方楠这小子表面风光,其实就是个实心眼还妻管严。别轻易放过他,赶紧带回家随便使唤吧!”
夏雨想,也是。这么个抗摔打好使唤,居家旅游的好帮手不能随便放过。于是,方楠再次跟她提结婚的事的时候,她就一口答应了。
方楠提起结婚是在他同学的婚礼上。夏雨坐在方楠旁边,跟他的一帮同学推杯盏酒。方楠的朋友人都不错,酒量更不错,方楠原来在朋友中人缘就挺好,再加上是唯一一个还未婚的,一桌人都轮着来拿单身这借口来灌方楠的酒。好在方楠酒量好,连别人递给夏雨的酒杯都被他一并挡了下来。有的人喝高了,红着脸粗着脖子对方楠喊:“方楠,我们这拨可就剩下你了!你可带快点啊!”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是啊!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喝上你的喜酒啊!”
方楠含笑拿眼扫了一眼夏雨,敷衍道:“快了快了。”
“到时候可一定要叫上我们啊!”
“一定的。”方楠在桌子下握住夏雨的手,侧首凑了过来。半真半假地顺势就问了:“你看,全世界都在催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夏雨抿了抿嘴,慢条斯理地回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去吧。”
夏雨答应得突然。方楠习惯性地“嗯”了一声之后,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次,夏雨居然就答应了!
方楠转头,诧异地看着夏雨。眼神中是求证的疑问。夏雨轻笑,微微点了点头。她看到抑制不住的喜悦慢慢地爬上了方楠的嘴角。那一刻,他笑得像个孩子。
于是,方楠坐不住了。他坐立不安地坐了会,就拉着夏雨跟别人打了个招呼离开了。夏雨当着别人的面不好问,使了几回眼神也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看方楠拉着自己的手走出了婚礼大厅,又快步走出了饭店。夏雨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们这是去哪呢?”
方楠回头欢天喜地说:“给你买戒指去!”
夏雨拉住他:“都这么晚了,谁家还开门啊!”
方楠给夏雨一提醒,嘿嘿一乐得像个毛头小子:“对哦!瞧我这脑子!嘿嘿。”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夏雨又要迈步。夏雨这回学乖了,拉住他说:“等等,又上哪去?”
“上我妈那拿戒指去。我妈那儿还有个祖传的戒指,说是专门留给儿媳妇的。”方楠兴头上来了,一会儿一个主意。
夏雨有点哭笑不得:“算了,都这么晚了,你爸妈肯定都睡了。明天再买也是一样的。”
“不行!”方楠一脸严肃地说:“万一明天你酒醒了,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可怎么办。”
夏雨忍俊不禁:“没事,我忘不了。我没喝醉。”
“真的?”方楠紧紧地盯着夏雨,认真地问着。
“真的。”夏雨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我现在能叫你老婆吗?”方楠依旧是认真讨论学术问题的态度。
“可以。”夏雨嘴角上扬。
“老婆!”方楠试着叫了声。
“哎~”夏雨应道。
方楠高兴得眉开眼笑,接着就是连声叫着:“老婆老婆老婆!我的老婆!夏雨是我老婆!夏雨终于是我方楠的老婆啦!”方楠手舞足蹈地捞过夏雨的腰,捧住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夏雨被方楠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满脸通红。刚要抱着方楠说几句温情的话,一抬头却发现他搂着自己的腰软绵绵地往地上滑了下去,等自己俯身下去扶他,才发现方楠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原来,这货喝醉了。
夏雨要扶起方楠。方楠本来就身材高大,喝醉了的人身子更是沉甸甸的。夏雨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将他从地上扶起。夏雨累得一脑门的汗,喊了方楠几声,见他不应。知道他真的睡熟了。
夏雨叹了口气靠着方楠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上回是我喝醉了,你守着我。这回轮到我来守着你了。”
夜静静的。偶尔有晚归行人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不一会儿也远去了。更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方楠的。夏雨就那么贴着方楠的胸膛前不做声地听着。
沉稳的,安心的心跳声。
这偌大城市中的一方小小角落仿佛属于了他们两个。两人紧紧依偎着,相守着。此时此地,也只有他们二人,存在于这片静中。宁静温馨。
夏雨侧首看着方楠。方楠睡着的样子显得有点孩子气,刘海有点凌乱地垂在眼前,往日的精明模样尽数隐去。还能听到他在睡梦中时不时地嘟哝几句。夏雨凑近了去听,只听清了“夏雨”“老婆”几个零星的词句。夏雨抿嘴一笑,俯身在方楠微翘的嘴角上印上了一吻。
“夏雨的……老公。”女子眉眼带笑,手指轻轻戳了戳睡梦中人的脸颊。
仰面,巷内的老旧房屋将夜空格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框子。瓦边砖框内,繁星满天。顺着巷口望去,狭长黑暗尽头是更远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直铺星空。夏雨仰望着夜空。
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只要是与你一起,就算只看着眼前这般狭小的天空已是足以。
晚风拂面,梦喃远去。
两人在巷尾熟睡至天明。
夜凉似水。
于是,两人是流着鼻涕去领结婚证的。也不知道是谁先感冒了,又是谁传染给了谁。夏雨流着鼻涕声线嘶哑,方楠也打着喷嚏拼命咳嗽。夏雨说:“要不,我们等病好了再去领证吧。不然流着鼻涕,红个鼻头地去拍照多难看啊!”方楠坚决不同意。“你要是哪天突然反悔了怎么办?不行!我心里不踏实。得赶紧把这证领了才行。”方楠执拗地坚持着。
夏雨无奈,只好流着鼻涕,拉起不停咳嗽的方楠奔向民政局。
拍结婚照的摄像师笑容可掬地说:“来!笑得再开心点,喜庆点!今天是二位的大喜日子,要笑得非常开心嘛!”
夏雨跟方楠在照相机前面僵着脸站了半天了。夏雨感到鼻孔处痒痒的。她咧着嘴露着牙缝跟方楠哼哼:“老公,怎么办?我的鼻涕快要掉下来了。”半晌都不见方楠回应她。她斜着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只见他正对着相机脸憋得通红,同样瞪着双眼摆出张诡异的笑脸。方楠的喉结处还上下动着,拼命地咽着口水。
原来他正在拼命地忍着咳嗽。
夏雨看到了,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好!百年好合!”摄影师按下快门,恭喜的话应声而出。
大红的结婚证书上,端正地贴了一个鼻涕要流出来的女人跟一个被咳嗽憋得脸通红的男人的合照。两人的笑便定格在这一刻。
夏雨的婚礼很简单。方楠说想要隆重点的。夏雨到底还是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是二婚。二婚不都是简单地办办就好了。”夏雨摇头反对着。
“可这是我方楠第一次娶夏雨做老婆。怎么能随便糊弄呢?”方楠有些郁闷。
夏雨搂住方楠的脖子,忍俊不禁道:“第一次?那你还想娶几次?”
“你愿意嫁我几次,我就娶几次。”方楠拿眼斜着她,饶有兴致地问:“有没有兴趣去破破吉尼斯纪录?做对全世界离婚与结婚次数最多的夫妇。”
“净胡说!”夏雨笑着推了推方楠的脑袋:“那民政局岂不是就指着咱俩的领本手续费创收了?”
“说的也是。既然是熟客,也许咱们可以考虑一下跟他们要个VIP价,打个八五折什么的。”方楠认真地思索着。
婚礼到底还是按照夏雨的意思办了。就请了几桌亲戚朋友。夏雨再次嫁出去了,最开心的人应当是夏雨妈。婚礼上,夏雨的妈妈一张胖脸笑得无比宽慰,脸面更显得宽敞了。就见她拉着方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方,你这孩子我一看就知道心善,人好。我这当妈的不求别的,只求我们家夏雨跟了你,你能拿心去疼她。记住了,货一出手恕不退还啊!”
夏雨妈总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之一醉方休过一休哥的气势。
“妈!”夏雨本来咧嘴挂笑地听着,等听到最后一句,僵在半路。嘴咧了一半,笑了一半。又碍于面前站着其他的宾客,夏雨憋得嘴角直抽,跟杂耍翻跟头的小猴似的,龇牙咧嘴似笑又怒。
夏雨妈一看夏雨那张纠结不明的脸,赶紧知趣地抹着眼泪闪到了一边。倒是方楠一脸平静,云淡风轻。夏雨拿眼瞅了他好几回,都不见什么动静。可夏雨知道这话搁在方楠耳朵边了,肯定不是只随便听听的事。夏雨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日子,果然在一次夏雨跟方楠闹别扭的时候,她怒得耍脾气说要回娘家。这时就看方楠笑得贼眉鼠眼地跟夏雨说:“记住了,恕不退还啊!”
虽然古人云子不嫌母丑,可夏雨有时也挺嫌弃自己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