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从那天之后，夏雨就没怎么跟何帅说过话。准确来说，是何帅没怎么跟夏雨说过话。上班的时候，就算是因为公事要交谈，何帅也都摆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简单几句便不再废话。夏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眼何帅办公室的方向。只见他埋首在文件山中，锁眉认真地翻阅着。时而低首咬住笔头，时而眼神定在一处思索。

其实，何帅是个很努力的人。他进市场部已经快一个月了。何帅很聪明，东西学的都很快，也够勤奋。像是跟谁赌气一样，手下人刻意为难丢过来的工作，他都咬牙做了出来。几番下来，其余人对他也少了一些轻慢。市场部开了几次内部会议，他显然是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提出了不少中肯的意见。

何帅这个总监的位置，就这么算是慢慢坐稳了。

下了班，夏雨坐着电梯下到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她路过停车场拐角处时，听到一辆停着的车子后面传来说话声。她本没有在意，当瞥到那辆车子是何帅的时候，不由好奇地停下脚步。又听到何帅的声音从车尾传出：“你不用再假惺惺了。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时没有拦住哥哥！恨不得当初那个跳楼的人是我！”

“你！”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我这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何帅冷哼一声：“你是怕我不像哥哥那么听你的话，干脆就找个人来监视我吧！”

“胡说！”那人怒喝：“王小姐的爸爸是我的好友，知根知底的。我是放心你跟她在一起，才叫你去见见面的。”

“不需要！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不劳烦您费心。”何帅说完大踏步地就从车尾走了出来。抬头，他就看到站在车头前方的夏雨。夏雨也是一脸尴尬，好奇偷听却被抓个正着。何董事长随后走了出来，看到何帅伸出要拉车门的手停在半空，自然也看到了有点手足无措的夏雨。

夏雨不安地对父子两人点头鞠了个躬，就想赶紧离开。却听何董事长叫住了她：“夏雨小姐，是吧？”

夏雨愕然转身。看到何帅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何董事长。

“能跟我单独聊一聊吗？”何董事长面色和蔼地看着她。

夏雨拘谨地端坐在咖啡店内，看着面前这位衣着普通的老者。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录音，夏雨另一只手空攥着，汗湿的掌心。一个小时前，当面前这位老者说出他的要求的时候，何帅立刻挡在了夏雨身前。何帅拉起夏雨的手，便要带走她。何董事长冷淡地出声：“何总监，这是公司上级找员工的私人谈话，请你不要随意干涉。”何帅不理他，只拉着夏雨的手往车上走。何董事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何总监是想要夏雨小姐被公司辞退吗？”

夏雨眼皮一跳。

果然，何帅脚步僵在半路。他回头鄙视地看着何董事长：“你就只会这些威胁人的阴招吗？”何董事长并不回答。夏雨犹豫了片刻，抬头对何董事长说：“不知道董事长想跟我聊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何董事长见夏雨的语气有所松动，微微笑着。

“好吧。”夏雨此话一出，只见何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失望。

其实，夏雨只是直觉地认为，何董事长仅仅是想与她了解一些何帅的事情。并无大碍。不过，也许是她天真了。当夏雨坐上了何董事长的车，车缓缓开出了车库的时候，她包里的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她打开一看是何帅的。

小心我爸。记得录音留证据。

她看到这句就傻了，面上挂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何帅这小子吓死人不偿命，刚才在车下不说，现在才来了这么一句。看看前面一声不吭的司机跟正望着窗外看风景的何董事长，夏雨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

何董事长指挥司机将车停在了一家路边的咖啡店。他先下了车，等着夏雨下车。夏雨硬着头皮，抖着两条腿打开车门跟着他进了咖啡店。

出乎夏雨意料的，何董事长并没有开门见山地对她说出要跟她谈什么。何董事长笑容和蔼地把菜单递给了夏雨：“夏雨小姐，看看想吃点什么，这顿我请。”

夏雨虽然肚子有点饿，但她还是假模假样地把菜单推了回去，细着嗓子说：“谢谢何董事长，我不饿。”

何董事长也没有再坚持，拿过菜单点了一杯咖啡，坐着跟夏雨扯起家常来了。他随意地问了夏雨些问题，都是什么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会不会觉得工作压力很大之类的问题。夏雨心里没底，还想着那个录音的事，心里打着小鼓地一一回答了。聊了半天，夏雨发现何董事长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相反还很平易近人地说些自己经历过的趣事，把夏雨逗乐几回。一开始，夏雨还憋着不敢笑出来，最后看何董事长自己乐得前仰后合的，夏雨想想也不能让他一人傻乐，那不成了动物园里围观自己挠头傻乐的大猩猩。这多不礼貌啊，她就跟着嘿嘿笑起来。这么你笑一下，我笑一下，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何董事长又说了一个笑话，夏雨乐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何董事长突然问了一句：“我儿子喜欢夏雨小姐吧！”

“啊？”夏雨正哈哈乐着，何董事长这么突然一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何董事长手掌叠放在肚子上，静静地看着夏雨。

夏雨头皮发麻，原来是先糖衣炮弹再真枪实弹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沉默一会，没有直接回答：“何董事长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何董事长喝了口咖啡：“我儿子在公司里工作，自然要多留心一下他的表现了。”

言下之意就是公司里的人。估计连自己的底都查过了吧。夏雨忍不住想。何董事长并没有被夏雨带的问话分散了注意力，接着追问：“何帅他是不是喜欢夏雨小姐？”

夏雨掂量了半天，也不知道何董事长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小心翼翼地微微点了下头。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即澄清道：“不过，我与何总监并没有什么。”

何董事长点点头：“这我知道。”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地对她说：“那……夏雨小姐讲的话，他应该会听吧。”

夏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有点意外，不由楞了一下：“董事长想让我说什么？”

“夏雨小姐知道何帅他哥哥的事吗？”何董事长没有立刻接下去，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夏雨静了片刻，轻轻点头。

何董事长陷在沙发里，咖啡店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何董事长的神情有些黯淡。夏雨这才细细地打量着他，发现何董事长已经双鬓斑白，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颧骨处有几颗深浅不一的老人斑。没有了笑容的面庞看上去竟然让人觉得苍老了不少。

“就说……”他犹豫了一下，轻轻道：“就说，爸爸其实从来没怨过他。”

夏雨看着这个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是我以前的对不起这孩子。”何董事长浅浅地叹了口气：“说了不怕夏雨小姐笑话，我跟何帅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我跟他妈妈都舍不得管教。长大了就越来越胡闹。何帅不如他哥哥优秀，我早年也确实比较偏爱他哥哥。何帅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这我也是知道的。再后来，他哥哥死了……”

何董事长突然将头掉转过去看着窗外，良久才再次开口：“后来，他哥哥死了，我怕他也像他哥哥那样，受不了打击。想让他受点磨练，就让他进了自己公司，想着好歹是自己手下的人，就算为难也知道分量。谁知何帅却以为……这么多年了，到底是发生太多事积累太多。现在他处处防着我，搞得父子俩连路人都不如了……”何董事长说着说着，再次突然停住了。长久地静望着窗外不说话。眼眶中晶莹明显。

夏雨从咖啡店里出来的时候，对何董事长深深地鞠了个躬。他站在咖啡店门口对着夏雨挥了挥手。夏雨这才抬步离去。

夏雨的手机不停地闪烁着何帅的短信。都是在问何董事长有没有为难她的。夏雨看着那一长传的短信列表，耳边还回响着何董事长最后跟她说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何帅。但我也看得出你是真诚待他。夏雨小姐，我只希望你能帮我告诉他，我始终都当他是我的儿子。”

夏雨咬着下唇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那段录音用邮件发给了何帅。想起何帅曾经为了让她笑而做出的努力。想起他提起往事黯然伤神的模样。

她想，何帅需要知道这些。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何帅并没有提起那个录音。也没有来跟夏雨说话。进了办公室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埋头工作着。到了下午的时候，夏雨接了个电话，是方楠的。

“你今天几点下班？”方楠在那头问着。夏雨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勾着嘴角微笑的样子。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那样微笑着的。夏雨忍不住微笑着想。

“今天手头上事不是很多，六点左右我就能下班了。”

“那你好了给我个电话，我去接你。”方楠说道。

“咦？”夏雨有点诧异。

“你该不会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方楠在电话那头听上去也有点惊奇。

“啊？”夏雨伸手翻了翻案前的日历：“还真是。怎么要帮我庆祝生日？”

“那是必须的。”方楠笑。

夏雨挂了电话，一脸甜蜜。以至于下午上班的时候，她都有点心不在焉。下了班她就早早地站在楼下等方楠。等的时候，却遇上了何帅。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坐在了大楼的台阶上，夏雨看到他的时候，他又在仰着头望天发呆，手里的烟快燃烧到手指了，身边散了一地的烟头。看到夏雨的时候，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夏雨走了过去：“还没下班？”

何帅看了她一眼：“等会就走。你呢？”

夏雨说：“约了人，在等他。”

两人面对面静默了一会，不再说话。夏雨觉得有点尴尬，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何帅在身后说：“你说的那句是真的吗？”

夏雨不解，顿住脚步回身：“什么？”

“那句，你跟我没什么。是真的吗？”何帅苦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夏雨沉默了。

“能把你的手给我一下吗？”何帅突然抬头看着夏雨。冲她伸出手来。

夏雨不由自主地把手给了他。她看着何帅对她咧嘴一笑，把自己的手举到嘴边，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夏雨吃痛，“哎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她用力地往回抽手，却被何帅紧紧抓在手里，不肯放开。

“疼！何帅！你干嘛！”夏雨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何帅手一松就赶紧将手抽了回来。手背上深深的一个牙印。夏雨捂着被咬的地方龇牙咧嘴。

何帅对她笑：“疼不？”

“废话。”夏雨横了他一眼：“干嘛咬人啊！”

何帅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不爱我，至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

夏雨怔了会。终于反应过来了，硬着头皮嘿嘿干笑：“什么呀！突然这么琼瑶的！”看着何帅专注的眼神，她又笑不出来了。正在尴尬的时候，她一回头，看到方楠刚刚把车停在了大楼门前，冲她打招呼。她急忙胡乱地冲何帅摆了摆手，要迈步离去：“我有事，先走了。明天上班见。”说完，就喜气洋洋地奔向了方楠。

何帅不吱声，看着夏雨对他告别。又见来接夏雨的是方楠。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只见何帅猛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几步上前抓住夏雨的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夏雨始料不及，愣在半路，被何帅的胳膊箍得生疼。夏雨惊慌地要推开何帅，却被搂得更紧。何帅的烟草气息，下巴上的胡渣，胸膛的温度，头一次……离他这么近。夏雨慌乱了。挣扎着。眼看何帅的唇就要压了下来。

忽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身旁。只见方楠揪住何帅的后领用力往后一扯。何帅没有防备，身体向后仰，几步踉跄着就松开了夏雨。方楠顺势把何帅的手臂一拉，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他摔在了地上。

何帅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方楠肘部施力，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

“方楠。”夏雨叫了一声。

方楠松开了手，站了起来。何帅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动弹。旁边有行人驻足张望，被夏雨用眼神瞪了回去。她站在那里站了会，走过去想把何帅拉起来。却被他轻轻地推开了。何帅一只手的手背搭在眼睛上，静静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夏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说了声：“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夏雨站了一会，看何帅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好讪讪地说了句，那……我们先走了。然后就拉着方楠离开了。

何帅就这么闭眼躺着。路过行人的脚步声清晰匆忙。一个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笑着从身边走了过去。几个女学生唧唧喳喳地聊着某个明星走了过去。远处路口，有一辆车按了三下喇叭。对面商业楼上挂的显示屏正播放某某手机的广告。

一切都那么清晰。

他缓缓地将手从眼睛上移开。夜幕已经降临。他望着略有些黯淡的星星，苦笑：“虽然我皮厚，也不能老让我这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