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回家路上，夏雨开车开到十字路口，想到很久没有回家去看看老太太了。就一打方向盘，往自己家开去。路过楼下水果摊的时候，想起老太太喜欢吃的荔枝上市了，就买了一兜子拎着上楼了。一进门，发现邻居大婶正坐在自己家沙发上跟老太太聊天。夏雨进门脱了鞋，打了声招呼。夏雨妈看见夏雨回来一脸意外：“你怎么回来啦？”

夏雨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自己家，我不回来去哪？”

夏雨妈满脸堆笑：“我正跟你张阿姨说给你找对象的事呢。”

夏雨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这会听了这些更觉得心烦：“妈！我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干嘛老要给我找对象？”

夏雨妈一听这话就炸了，叉腰对着夏雨吼：“你一个人过！你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夏雨倔强劲也上来了：“我就要一个人过一辈子！结了婚还不是照样得离婚！我一个人过一辈子又怎么啦！”

夏雨妈火更大了，直着脖子嚎：“你看谁家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啊！你说啊！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还是挖谁家祖坟了，连个后都不能留了！我跟你爹为了你的事都操/死心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旁边张阿姨赶紧站了起来，劝夏雨妈：“好了好了，夏雨妈，消消气。”

夏雨把手上的荔枝往地上一摔，犟了起来：“反正我不相亲。你也别整什么张三李四的耽误我时间。”

夏雨妈一听气得立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扯着嗓子大骂：“你行！你真行！你怎么就不活活气死我得了！我两眼一闭就不用操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了！”

老太太骂完就有点心脏受不了，抚着胸口直喘粗气。

张阿姨赶紧扶着夏雨妈，帮她顺背后。最后张阿姨也看不下去了，张口劝道：“夏雨，你妈这也是为你好。谁能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你爸妈还天天想着抱孙子呢。你说这话，可就太伤你爸妈心了。”

夏雨看自己妈气得直喘的样子有点心疼，在外人面前又放不下面子，就别过头去冷冷说：“结婚有什么用，结了婚还不是照样会离婚。”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到底是当妈的，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家女儿受的委屈，一个没忍住，眼圈就红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张阿姨在旁边赶紧又是递面巾纸又是拍背劝慰。忙活了半天，安慰完老的又来劝小的：“夏雨，话不能这么说，下一个再找个老实人嘛。再说了，你不找个对象安定下来，你爸妈这心可就老吊在半空中。那天，你妈还跟我愁，说你老是这么晃来晃去的，也不找个人安定下来，万一她老两口两脚一蹬没了，那可是连个给你撑腰的人都没了啊！”

夏雨给闹得心里一片烦躁。不再言语，扭头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还是结婚前的那个样子。

夏雨出嫁的那天，夏雨妈还抹着眼泪跟她说，这房间妈给你留着，床也给你留着。等以后想妈妈了就回家住两天。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娘家人都在，有事妈给你撑腰。家里永远有你的一张床，累了就回家躺着。

夏雨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她窝在被窝里，一眨眼，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又听到脚步声。过了一会，夏雨听到房门被人打开了。有人坐在了床边，手搁在夏雨裹的被子上。静了半晌，就听夏雨妈深深叹了口气说：“小雨，妈知道你这回给伤狠了。妈知道，妈都知道。路宇文那小子不是东西，把我闺女给害惨了。妈心疼你。妈是真的心疼你！妈老了，活都干不动了，就老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爸妈都不在了，就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谁来照顾你呢……”

夏雨隔着被子，眼泪掉得更凶了。

“不想找就不找了。妈不勉强了。妈知道你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其实妈也怕，怕你又找个不是东西的。我家闺女倔啊！她疼了，都不知道吭一声……”夏雨妈连着被子抱住夏雨哽咽起来。

“妈！”夏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反身搂住自己妈妈的脖子紧紧地不撒手。

夏雨妈抱着夏雨拍着背，哄着，用手背给她抹着泪。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晚，夏雨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熟悉的味道，安心的温暖。这里还留着过往的痕迹，曾经的回忆。这些留下的痕迹零散琐碎，拼凑出的，是那个心尚未冷硬沉重的自己。那个还相信温暖，美好，信任与爱情这些老掉牙字眼的自己。也许，家存在的意义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让你肆意哭，肆意笑，肆意地满地打滚耍赖的地方。一个让人生充满意义的存在。所以，就算有天，当我们不得不带上面具走入社会的时候，那些令人厌恶的虚伪与现实也都有了温暖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夏雨还在被窝里就接到丹宁的电话。

“什么事啊！这一大早的。”夏雨还没睡醒，脑子还不清醒。丹宁在电话那头喊了几回，她都没听清到底在说什么。

“你赶紧起床，跟我去看房子。”

这回夏雨总算听清丹宁在那头喊什么了，有点懵：“你不是有套房子了么，还买？”丹宁自己在早年房价还没涨的时候就买了套小户型。这几年房价呼呼往上猛长，现在那块的地价翻了几倍。丹宁很是得意。可是再得意也不能犯傻啊！在这房价最高的档口买房子，丹宁没受刺激吧。夏雨有点疑惑。

“不是买房！是看房！看房！”丹宁在电话那头嚷嚷。

“不买房，那你看什么啊！”夏雨更是茫然了。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赶紧起床，我来接你！咱们见面说。”丹宁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要挂电话。

夏雨迟钝地应了一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哎！我在我妈这呢。你来这边接我。”说完挂了电话，她就又去睡回笼觉了。

丹宁到的时候，夏雨还窝在被子里呢。丹宁闯进门来，抬手就拖着夏雨往门外拽。夏雨眼睛都没睁开，就给她拽得一下脑袋磕床边上，一下又磕到门框上，磕了几回，终于给磕醒了，嗷地一声嚎起来了：“宁子啊——你这是寻仇来啦——”

丹宁扭头心虚地嘿嘿笑：“我这不是急嘛！你赶紧的。”

夏雨慢吞吞地溜达进洗手间，边刷牙边问：“这么急，干什么去啊。”

丹宁一提这个，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我要开餐馆，选了几个地点，你陪我去看看房子。”

“开餐馆？”夏雨差点没一口漱口水吞肚子里。

“怎么了？不行？”丹宁扭头瞅着夏雨。

“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夏雨有点没反应过来，砸吧着一股薄荷牙膏味的嘴。

其实，丹宁想开餐馆也不算突然，她都喊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喊，一直喊到现在。估计是小时候饭老吃不饱，给饿得有了童年阴影。丹宁的亲妈去世得早，她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妈妈就得了肺癌晚期。后来家里四处借钱，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一圈来给丹宁她妈妈治病，最后，还是走了。走的时候，丹宁抱着罩着她妈妈遗体的白布单子嚎得撕心裂肺的。嚎得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都开始掉眼泪，直说这孩子可怜。

后来，丹宁她爸爸就给她找了一个后妈。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心的后妈就有狠心的后妈，不幸的是，丹宁正好摊上了那个狠心的后妈。夏雨见过丹宁的后妈，长得就跟怎么形容呢，就是你一看这人的脸就只能想到“后妈”这两字。后妈干的事也很后妈，自从她带了一个跟丹宁差不多大的女儿嫁了过来，丹宁就没有吃饱过饭。后妈常说，家里没钱，钱全部用来还丹宁妈治病欠下的债了，大家都要省吃俭用。所以，丹宁一天就只能啃半块馒头，她跟她女儿就躲在厨房里啃猪肘子。

丹宁爸爸的脾气是给丹宁妈妈的病拖出来的。所以，每次后妈指着鼻子骂丹宁爸爸没本事赚钱的时候，丹宁爸爸就拿丹宁出气。丹宁脾气倔，给打得屁股开花，也不肯求饶。其实，早年，丹宁妈身体健康那会，丹宁爸也是个慈父，常常领着丹宁上公园溜达放风筝，丹宁妈就撑着把阳伞坐在草坪上看着。丹宁爸爸拉着风筝线带着丹宁在前面跑，那风筝呼呼啦啦地顺着风就窜上去了，丹宁就在下面拍着手直乐。扑在丹宁爸爸背上撒欢。等跑得满头是汗了，就往妈妈怀里一钻，丹宁妈就会拿着手绢往她额头上一抹，把汗都擦下去了。手绢被丹宁妈放在身上，都带了百雀羚的味道。

淡淡的百雀羚香味是丹宁旧时最温馨温暖的回忆。

再后来，丹宁爸爸下岗了。家里更穷了。后妈就出主意让丹宁退学，也出来赚钱。丹宁死活不肯。丹宁爸也鬼迷心窍了，举着棍子揍丹宁：“你退不退学！你退不退学！”丹宁犟着脾气大吼：“我就不退学！我就不！”最后后妈说，不退学就不给吃饭。吃饭跟上学你只能选一样。丹宁选了上学。

后妈就真的再也没有给丹宁吃过饭。丹宁一开始饿得扛不住就喝凉水，再后来放了学就去跟人家拣废品卖。人家看她小，常常短斤少两地称，她比别的人勤快捡得多，拿的钱却比别人少。

那时，夏雨跟丹宁还没勾搭到一块，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有回，夏雨生病没去上学，丹宁因为家住附近，就给老师差来送作业本，正赶上夏雨家吃晚饭，夏雨站着跟丹宁说了会话，就看见丹宁咽着口水，眼神往自己家饭桌上飘了好几回。夏雨妈客气地问：“丹宁吃饭了没？要不一块过来吃？”丹宁也不客气，进屋坐了下来。菜都没动一下，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就扫了三碗白米饭进肚。吃完之后抹抹嘴冲夏雨妈一乐：“阿姨，你家米饭真好吃！”当时，夏雨妈眼泪就掉了下来。从此以后，夏雨家吃饭就添了丹宁的一双筷子。

那时候，夏雨家也不富裕。小孩子添一双筷子就算了，等到两个人都上了初中，个子食量都往上抽条似的长。有时候，夏雨都觉得晚饭没有吃饱，更不用说个头比她高饭量比她大的丹宁了。可丹宁从来都只吃半碗米饭，剩下的菜全拨拉给夏雨。丹宁为了不增加夏雨家的负担，仍旧常常出去拣废品卖。卖的钱一部分用来买吃的，剩下的就攒起来。丹宁总说，那是她的嫁妆钱。那时候的丹宁又瘦又高，没事还老喜欢往肚子里灌凉水。灌得肚子滚圆滚圆的。有回，夏雨她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一群人正在一起练跳高。有人指着丹宁说，快看，像不像蜘蛛。夏雨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丹宁细得跟竹竿似的手脚，还有那隆起的小肚子，仰面跳起来的模样确实有点像蜘蛛。夏雨舞着爪子就扑了上去，把那人一顿胖揍。结果人家家长还找上门了。夏雨她妈手里的笤帚又是一阵挥舞。害得夏雨那几天上课都是歪着屁股坐的。后来这事让丹宁知道了，她乐呵呵地跟夏雨说，多大的事啊，你还得跟她打。

第二天，丹宁就把人堵学校后门又揍了一顿。夏雨问丹宁，我都揍过一遍了，你咋还揍啊。丹宁乐，谁让她之后又害你被你妈揍了。等乐完又开始跟夏雨嚎，完了完了，运动过量，肚里那点粮食全消耗完了，又要饿了。夏雨一边吭哧吭哧笑，一边把手里的消化饼干掰成两半，大的那块递给了丹宁。从那以后，丹宁她们班的人看见夏雨跟丹宁这两恶棍都绕着走。

那段日子里，夏雨听丹宁说得最多的就是，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开个餐馆，这辈子都饿不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现在，丹宁终于算是如愿以偿了。夏雨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哼着小调的丹宁，也跟着微提嘴角。

丹宁带着夏雨几个地方转悠了一圈，最终敲定了一家。租金有点贵，可是地点不错，就在大学门口，据说前一个租客生意就挺好的，后来人家老板娘搭上一外教，跟着去了国外，就把店给关了。丹宁跟夏雨一对眼神，就定下这儿了。

丹宁拿了租房合同往夏雨的手里一塞：“喏，你帮我拿给方楠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就签了。”

“为什么要我去啊？”夏雨一脸愤慨。

“我这个星期要交稿。”丹宁理所当然。

“你又交？你前些日子不是刚交过！”夏雨不上当。

“上回交的是上回的，这回是另一份稿子。你要不帮我去，我就把方楠这事告诉你妈。保准让你24小时兼职10086。”丹宁无耻的嘴脸让夏雨很无语。只能恨恨地接过合同放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