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八 花花叶叶人倦意(1 / 1)
姚若菡,她的名字叫姚若菡。她曾说过她与他一样,有着肮脏的身体。可他却总是觉得:她的每一颦,每一笑,每一寸肌肤,直至那青丝的发梢,都流露着洁净的清香,像是一朵妩媚动人的菡萏。
这样的女人,会和他一样么?
秋音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到了姚若菡的腹部上。
她还是如往昔般精致孱弱,唯一不同的是她那隆起的腹部。
“你,怀孕了?”秋音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讶然。
姚若菡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唇角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轻声应了一声。
秋音的心顿时像翻了五味杂瓶。他形容不出心里这样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刮着他的心。
他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这孩子,是你爱的么?”他记得她曾说过,她的身子可以供莫愁园里任何人践踏。
姚若菡弯了弯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是转说了其他:“你现在自由了。”
是的,他秋音终于摆脱了那恶梦般的日子,可以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可是,那些曾经肮脏的伤害,真能随着时间一起流逝吗?
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谢谢。”他知道,是她求了武安侯,那么条件呢?是她腹中的孩子吗?
于是,他开口问道:“这孩子,是武安侯的吗?”
姚若菡先是一怔。然后,她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这孩子会是你的吗?”
她的话像是雷一般击中了秋音,他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在那一刻陷入了停顿,他感到无比震惊。
他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不能探透她一点的内心。
过了很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艰难的开始发出:“我——”
“我开玩笑的。”姚若菡却接过了他的话,她望着他不敢置信地表情,然后淡淡落下了眸,不带感情地说着,“这孩子是武安侯的。”
她将他从痛苦中脱离了出来,就不应该再将他拖入另一个痛苦。
秋音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载着菡萏香气的清风打拂在两人的身上。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谁都知道:有些话,不能够再说了。
只有满湖的菡萏,在风中径自浅语。秋音仿佛听见了它们在他的耳边低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秋音……秋音……,像母亲的声音,又像是姚若菡的……
姚若菡在风中看了秋音很久,她看着他的眉梢,他的眼角,想将他的每一处都看进眼里,刻在心里。那不是秋音,那是梁实秋。那是她最后一次去看梁实秋的样子,从此后,梁实秋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
她静静地看完他,然后一声不语,静静地转身离去,将那个脆弱而孤独的背影留给了他。
此后的日子,她要独自活在这莫愁园里了……
姚若菡踏进了玉楼,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盖过了荷香。
这酒味让她有些不适,她蹙起了好看的秀眉,往内室里走去,一眼便瞧见了纳兰离。
他醉了。
纳兰离微醺地倒卧在榻上,他的外衣随意地敞开披着,他的一只手支撑着榻,另一只手还捏着一只白玉酒杯。
姚若菡轻轻地走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纳兰离,就像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孩子。
他狭长的凤眸半眯着,都是酒意,抬头仰望着姚若涵,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醉了。”姚若菡淡淡地开口。这样的纳兰离,让她不能够理解。
“是么?”他凤眸里没有焦距,落在了她的脸上,无意识地反问,“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姚若菡轻轻取下了他手中捏着的酒杯,只是淡淡说道:“睡一觉就会好些。”
说完,她转过了身子,准备离去。
就在那转身的一刹那,纳兰离猛地站起了身,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紧紧的,紧紧的把弱小的身躯揽在了自己的心口,恨不能将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她的身子是那么柔软,她的发丝是那么清香。
他身上的酒味在侵袭她身上的清香。
姚若菡有些吃力。顾虑到腹中的孩子,她有些微小的挣扎。
“别动。”纳兰离暗哑的声音响起,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脆弱的哀求,“让我抱着,让我感受你。”
姚若菡见过纳兰离的霸道,他的狂狷,他的残忍,他的冷漠,他的多变,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脆弱。这脆弱仿佛轻轻一触碰,便会粉碎。
“纳兰离——”她轻声开口呼唤他的名字。
“见到他了么?”纳兰离却问道。
她知道他说得是秋音,便应了一声:“见到了。”
“他走了么?”他问。
“走了。”秋音已经离开了,他将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没有肮脏的,没有伤害的生活。
纳兰离陷入了沉默,他的双臂却将她禁锢得更紧:那个人真的走了么?他却觉得,那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让他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他开口说道。
姚若菡不懂为什么纳兰离会突然对秋音的事这么关注,但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永远不懂他,她也永远不会想懂他。
于是,她开始敷衍着他:“好的。”
纳兰离却笑了,他犹如孩子一般抱着她,说道:“姚若菡,莫愁园里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只有我们两个。”
姚若菡静静地答道:“是的。”莫愁园只有她和纳兰离,一个掠夺,一个承受,只有他们两个,不断的上演着一幕幕的纠缠,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直至麻木的纠缠。
他们,都开始陷入了沉默。
这时间久到让空气都开始凝固。玉楼里只有纳兰离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纳兰离就这样趴在她身上睡去了。他是毫无设防的,纯净如婴儿一样的睡去了。他那双常透着冷漠的凤眸终于阖上了,只有浓密的睫毛卷翘着,将阴影投在了他清隽的脸上。他的脸侧搭在姚若菡的肩头,他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硬朗的下巴,形成了雕刻般的优美线条。
姚若菡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感到吃力。她想将他推开到床上。然而,纳兰离的手却下意识地紧握着她的腰,口中呓语了一声。
“娘亲——”她听见他无助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这种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带着无尽的寂寞与痛楚,像是他的心在卑微的摇尾乞怜。这声音就像是一只手指,戳进了姚若菡的心里,拨动了深处的某一根弦,发出铮得一声响。然后,随着弦摆动的幅度,有一股浓郁的忧伤就像弦上落满的灰尘那样在她的心间扩散漂浮开来。
她开始有一种错觉,觉得纳兰离是真的可怜。这种可怜已经浸染到他的骨髓里了,和他的血肉混在了一起,与他融合。他每呼吸一次,都有着无尽的悲凉。这种悲凉从他身体的顶里面散发出来,侵袭着所有的人。
这样彻底的深入骨髓的悲凉,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怜悯起眼前这个曾百般折磨过自己的人了。
他纳兰离,需要她的怜悯吗?
不,不需要。
他只需要她的爱。
纳兰离从醉酒中醒转过来,便看见他们互相依偎着,他的双臂将姚若菡禁锢得很紧。而她,此刻正轻轻地斜靠在他的肩上打着盹。
他看见:她的手不自觉地抱住她的腹部不被他的重量所压着。
他弯了弯唇,视线和手同时伸向了她隆起的腹。
感受到腹部上的异样,姚若菡猛地一睁开了眼。从梦中惊醒,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
她这是在哪?她恍惚间做了个梦:她见到了梁实秋,他万般柔情地望着自己。然后,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了唇边,轻咬了一下,看见她蹙起了眉,他愉悦地笑了。
这是梁实秋么?
姚若菡看着那微笑,是熟悉的情愫,承载着他所有的温柔与怜惜。于是,她也笑了。
她看着梁实秋,记忆中所有的爱意再现,她展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那笑容,纯洁,没有一丝污垢,在她的唇角边极尽璀璨的绽放。
纳兰离被这样的笑容看得一怔,心底的最深处开始颤动。那是一种融合了所有希望的颤动。她对他这样的笑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姚若菡,我把梁实秋的首级还你。”
他,想让梁实秋消失,彻底的消失。他要让一切与他们间无关的人或物都消失。从此后,莫愁园里就只剩他纳兰离,与她姚若菡。姚若菡静静地看着水晶寒棺里的梁实秋。一个完整的梁实秋。她终于再看见了一次梁实秋的脸,真实的脸,不需要别人来代替的脸。
他就像睡去了那样。就像记忆里的每一个清晨,她早早的醒来,会看见他躺在身旁,俊朗的容颜还在沉睡着。
只不过这一次,他阖闭的双目将不会再睁开了。
姚若菡的手抚上了他冰冷的身躯,他没有一丝温度。寒棺能留住他的身体,但并不能留住他的温度,甚至,寒气让他的身躯变得更冰了……
姚若菡就这么顺着他的脸颊开始抚摸,来到了他的颈,那里有一条血缝,被拼接了起来。然后,她的手游走到了他的手臂,那修长的手臂无数次拥抱过她,给了她无尽的温暖,接着她的手慢慢下移,顺着他的衣袖,朝着他的手移去,他穿着的那件衣袍,百孔千疮,血迹斑斑,冰凉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