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七 红荷翠碧又片片(1 / 1)
莫愁湖上飘着的菡萏被耀眼的太阳晒得闪闪发光,它们的花叶浮在澄清的湖面上,如此动人;谁会想到,它们的根茎却是埋进了肮脏的淤泥中。
姚若菡不正是和这些菡萏一样吗?她在这荒淫靡乱的莫愁园里,却依旧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突兀的清澈。纳兰离一个人站在莫愁湖边,长风卷起了他宽大的衣袖。而他却看着满湖的盛艳出神。
是的,莫愁园是肮脏的,尽管它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他将这园子取名莫愁,是希望他终有一天,能从痛苦的记忆中解脱。所以,他在莫愁园里竭尽所能的奢华,享受,淫逸,他赐予了莫愁园永无止境的繁荣;他让所有人学会忌惮他,畏惧他,取悦他。可是,他却更寂寞了。莫愁园的奢侈和所有人的畏惧并不能够改变他的空虚,孤独和痛苦。他内心的最深处,依旧需要些东西来填补。
他到底还缺什么呢?
他看见了姚若菡的反抗。于是,他用尽一切办法逼着她臣服,逼着她求饶,他感觉到了满足,可这满足却是短暂的,这满足不能将他心底的空白全部填满。
他开始痛苦,他纳兰离也会感觉到痛苦。
这种痛不会很深刻,却明显存在着。它在他的心里盘踞着,偶尔会轻轻拉扯牵动他的神经,让他有一刻的窒息。
华阳说:找个人来爱你吧。那一刹那,他脑海里竟然浮现了姚若菡的那张脸,那张美丽,苍白,脆弱却又强装倔强的脸庞。
他想,他需要姚若菡的爱来填补内心的这些空洞,来缓解内心的这些痛苦。
于是,他对她说:姚若菡,把你的爱给我。
他需要她的爱,他甚至愿意用很多东西去交换她的爱。
可就在那一时刻,他也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是在等一种渺茫的希望到来,就像儿时在等待母亲一个和蔼的眼神一样。
姚若菡,能学会爱他么?他问着自己。答案是一片空白。
莫愁湖上的花叶交错,却比不上他心间思绪的混乱。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渴望着姚若菡能爱上他,就像父亲爱皇兄,母亲爱华阳一样。他渴望着一个人也能爱着他,并且,他希望这个人能是姚若菡。
也许,自始至终,他纳兰离想从姚若菡那里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他似乎是有点明白了,可却似乎又更糊涂。
他为什么如此渴望姚若菡的爱呢?他不明白,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他,他想用姚若菡的爱将他内心无底的空洞填满。
但他想的这些姚若菡并不能清楚,她只知道纳兰离要从她这里剥夺另一样东西——她的爱,她对梁实秋的爱。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她的仇恨,她的倔强,她的畏惧,她的挣扎,她的绝望,一切全部在纳兰离一次次的掠夺中燃烧至尽了,只剩下一堆堆灰烬。在这堆灰烬中,她能翻找出的只有疲倦。
纳兰离说让一切都重新开始,但是,身心疲倦的她还有让这一切都重新开始的力量吗?
她很想能让纳兰离感受到她在爱他,这样,纳兰离就会结束在她身上这场疯狂的掠夺,那么,她也会停止往更深的黑渊坠去。
因为腹中的孩子,她需要活着;因为要活着,她太需要一些希望去挽救崩溃的灵魂了。
她需要自我救赎。
于是,她选择尽力去让纳兰离的欲望感到满足。
风拍打着他紫色的袖袍,发出猎猎的响声,纳兰离盯着莫愁湖看了很久,一直看到了那一朵朵菡萏都化做了姚若菡的脸,看到了他突然想念起姚若菡的香,她的发,她的唇,她的手,她的一切。
这种想念的欲望促使着他突然返身,朝着玉楼走去……
姚若菡刚换下外衣,正准备歇息,却听梆的一声门被撞开。她吓了一跳,还未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见一暗紫色的身影夹卷着一股风朝着她扑来。她眼前一暗,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中。
这是纳兰离的怀抱,让她熟悉;却是不同于以往的炙热,让她陌生。
她有片刻的呆滞,感受到肩上的双臂将她勒固的紧且炙热。
“我需要你的爱。”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却传来了纳兰离一种清洌细碎的声音。
这种声音没有以往的霸道,冷漠,却带着一种不应该属于他的淡淡忧伤流泻。
忧伤?姚若菡为这种感觉而不可思议。
纳兰离,还会忧伤么?
纳兰离只是急切地抱着她,贪婪地吸取她身上的每一丝香气,她的味道,让他眷念。
这样的他让姚若菡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她有些惊慌失措,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很紧。
于是,她只得借着孩子说事:“纳兰离,你这样会伤到胎儿。”
闻言,纳兰离这才稍稍缓了劲,却仍旧不肯松手。他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声音竟是有些疲倦的:“告诉我,姚若菡。人为什么会心痛?”
姚若菡怔怔地低头看着他,不自觉地开口:“心痛?”她已经快要淡忘掉那种滋味了。
她弯了弯唇:“也许,是因为恨吧。”刻骨铭心的恨,可以让人产生刻骨铭心的痛。
“恨?”纳兰离有些不解。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疼痛。为什么会痛呢?因为恨吗?恨他的父亲,恨他的母亲,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疼痛?
“那人为什么会有恨呢?”他问着。
“因为……”姚若菡的声音有一丝停顿,“因为看不见有爱的希望。”
一点点爱的希望都寻找不到了,所以,只能用恨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是这样的么?
“那么,你——恨我么?”
“你忘记了?”姚若菡淡淡地看着他,“你不允许我恨你。你早就让我臣服了你。”
她的恨早就被他磨耗尽了,如他所愿,她给予的只有臣服。
纳兰离紧紧抱着她,他想将她的身躯揉进他的身体里,去填充心底的那些空白。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疼了,疼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姚若菡,我的心感受到了痛苦。”
为什么呢?他不是已经在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吗?为什么他还会感受到这种噬骨锥心之痛呢?
痛苦?姚若菡闻言有些诧异。
他纳兰离,怎会有痛苦的事情呢?
“为什么?”她问。
他慢慢地摇着头:“不知道。告诉我,姚若菡,怎样可以不再痛苦?”
“纳兰离。”姚若菡慢悠悠地开口,“你生于皇室,无法体会到我们卑贱之人的辛酸;可是,即便那样,你也无法享受我们卑贱之人的幸福。所以,你会痛苦。”
“是这样吗?”他跟着问道,“那你们的幸福是什么?”
他们的幸福会比他的更幸福吗?
姚若菡被问得一震,随即弯唇轻讽道:“我们的幸福,已经被你毁了。”
他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毁灭了每一个人的幸福。
“纳兰离,你改变了你的命运,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可是,你依旧会痛苦,而我们也变得不幸。”她静静的说着,
“爱我,可以结束我们的痛苦。”他说。
“不,不是结束我们的痛苦,而是结束你的痛苦。”他们的痛苦不是捆绑在一起的,他的快乐,是凌驾于她的痛苦之上的,“纳兰离,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这般残忍了。你,没有感受过爱么?”
“爱?”
“你的心里,始终缺失了爱这种感情。所以,你的心是冰的,没有温度。”
“你有,你可以将你的爱给我。”他开始吻她的唇,热切地吻着,“用你的爱温暖我的冰冷。我需要它。”
他冰冷的心需要温暖。
姚若菡失声笑出了声:“对,我会尽我所能地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他要求什么,她给什么,仅此而已。
她温暖的手捧起了他的脸庞,那狭长的凤眸里有着不能深究的情感。
她呵气如兰,吞吐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我,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只求你——别再残忍。”
别再残忍地让所有人痛苦。
她的柔唇吻上了他的面颊,带着他从未感知过的温暖,沁入了他的心里,融开了那一角的寒冰。
这就是爱吗?纳兰离的凤眸开始眯起。
“可以。”他说。
只要,他能感受到这种温暖,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姚若菡的嘴角勾起了优雅的弧度,她的唇离开了他的脸,让他感到了一丝失落。
“纳兰离。”她望着他,说道,“那么,就请你用你的权力,去让一个人脱离痛苦。”
“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股来自她手心中的暖热温度,不自觉地答道。
“秋音。”他看着她的柔唇开启,吐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秋音?他恍惚间回忆起,是那个兰人馆里的男娼,那个与梁实秋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
“将秋音从兰人馆里赎出来,消了他的娼籍。”姚若菡望着他那双深邃的凤眸,“用你的权力,去终结他的痛苦。”
空气流动的很缓慢,菡萏的香气在玉楼里升起。
“是因为他长得像梁实秋么?”纳兰离望着她,缓缓地问着。
“不。”她说,“是因为他很痛苦。是因为他,有着和曾经的我一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