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九 吹尽残花无人见-现实版结局（1 / 1）
船过水留痕，泛起层层纹。
这是菡萏盛开的季节。殷红的花漂浮在碧绿的湖上，展示着它们的妖娆与美丽，宣告着它们的存在，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莫愁湖面上，一条精致的船舫静静地前行着，在尾后留下了浅浅的波纹，就像心房间那一略微小的动容，但是很快又会归附平静。
这是一个游湖的好季节。
姚若菡静静地坐在纳兰离的怀中，抬头看了看有些刺目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她的手被纳兰离攥握着。
他总是喜欢这样轻轻咬噬着她的手，总想让她的手感觉到他。
“去看过梁实秋的尸体了么？”他咬着她的指尖，问道。
“嗯。”姚若菡点了点头。
“看过了就赶紧埋了他吧。”他说。他不想让这个人存在着，即便那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好的。”姚若菡落下了眼眸。是时候让一切都入土为安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动，阳光一线一束的倾泻，荷香一丝一缕的飘动。勃勃生机正欲待发。
只是，在突然的那么一瞬间，所有的生机都静止了，停顿了，然后急剧地转向衰败，死亡。
于天地之间，于莫愁湖上，一动不动的两人。漫长的沉寂，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种濒临死亡的气息。
“你——食言了。”纳兰离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的起伏，只是很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但他的心却开始下沉。
姚若菡平静的脸开始起了变化，浮上了一丝凄楚的笑容：“对，我食言了。你终于感觉到了吗？”
纳兰离与她沉默的对视，他的手开始抚上了她的脸颊，那曾经冰冷的指尖此刻竟是带了一丝的暖意，他的声音有着不解：“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我把梁实秋的脑袋还你，把你的一切都还你，你就会给我爱么？为什么？为什么此刻你的眼底还要再有这种死灰复燃的仇恨呢？”
姚若菡看着他，她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莫愁湖底传出来的：“我看见实秋的袖子里，写着你的名字。纳兰离——”
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了下去：“实秋是你杀的。你折磨了他，看着他咽气，再砍下了他的头颅，把他的灵柩送到了我的面前。”
纳兰离静了好半天，那薄唇才勾勒出了一个残忍的弧度：“是的。”
姚若菡闭了闭眼，刺眼的阳光让她的眼睛痛得睁不开：“可我想，实秋怎么会告诉我杀他的人是你呢？他明知道，告诉我只会让我想着替他报仇；他明知道，告诉我只会让我想杀了你；他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他明知道，我没有能力去杀你。他明知道这一切，怎么还会忍心将这真相告诉我呢？他那么疼我，只希望我能逃离你，逃得远远地，逃到看不见你的地方，逃到让你无法伤害到的地方去。他永远不会选择让我知道杀他的人是你。”
纳兰离的凤眸里开始变得幽深。
她继续说着：“所以，那个名字是你自己写的。你要让我知道是你杀了他。对么？你保存着他的尸体，他的衣服，不让它们腐烂，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名字，让我知道是谁杀了他，对么？”
沉默了很久，纳兰离终于再一次开启了唇，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对。”
姚若菡没有话说了。仅这一个字，就能够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她所有伪装的平静都被这个字撕得粉碎。
“我真傻。从你让实秋去北牧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你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来呢？你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她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纳兰离，我恨你。”
“因为我杀了实秋？”
“我恨你杀了实秋，我恨你让我失去了腹中的胎儿，我恨你羞辱了我。可是纳兰离，你知道吗？我最恨的，是你连一点怜悯都不给我，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你总是这样，总会不择手段的让我疼起来。”
他早就说过，他有成千上万种方法，能让她感觉到痛苦。原来，他说得没错。
他总是能让她在一次次麻木中疼痛的惊醒。
“纳兰离，你非得这样吗？非得破坏这份平静，非得要那么残忍，非得要把现实撕得血淋淋吗？为什么？好不容易编织出了一份平静，让大家都沉醉在里面不好么？让我们都彼此欺骗一下不好么？为什么要揭开现实？为什么不放过我？……”她的泪开始滑落，不停歇的，一滴一滴，落到了莫愁湖上，惊扰了荷尖上停留的蜻蜓。
“因为我不愿和别人分享。我想知道，我和梁实秋，你会选择谁。”他告诉了她真相，因为他想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只会放他一个人；他想知道莫愁园里是不是只有他和她而已。他不愿意去和人分享她，分享她的身体，她的气息，她的爱，她的一切。
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血开始从他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狰狞地划开了他白净俊朗的容颜，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了殷红的菡萏上，与她的泪混合在了一起。
“可你输了。”她慢慢地擦着脸上的泪，替他揭开了残酷的现实。她慢慢收回了被他紧握的那只手。
她葱白般的指尖。那指尖上，涂抹了穿肠的□□。
她知道，他总喜欢咬噬她的指尖，所以，她在手上涂了一种可以让人穿肠烂肚的□□。
她的这双手，经历了无数，最终，也替她，替他们完结了这一切。
“可是，你不是答应给我爱了么？”纳兰离开始困惑，他感觉到了心疼，一种剧烈的疼，让他几乎喘不过起来，是□□在作祟吗？
“呵呵呵——”姚若菡开始笑了起来，她笑他的愚钝，“纳兰离，你没有爱过，你甚至都不知道爱是什么。要不，怎么会认为我能爱上你呢？
是这样么？可是那天，他明明看见她对他展开了那么灿烂的笑容。她不是说过吗？等她爱上他的时候，就会给他那样的笑容。她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他都等着。他看到她朝他笑了，他认为她是爱着他了。怎么现在她又要否认掉这一切呢？
“你还不懂吗。纳兰离，我不会爱上你，我爱不了你。我所有的爱都给了梁实秋，他死了，我的爱也死了，那些爱没有办法收回来再给你。我所答应你的一切，只是敷衍。”
纳兰离听着她的话，他只能感觉到寂静的天地间，有他的一颗心，在无可救药的疼着。
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像极了一朵殷红的菡萏。
“你食言了。”他只知道再一次重复这一句话，他的心已经在冰窖之中了，“我们做过交换，用梁实秋的头，用你曾经交出的一切，来换你的爱。你食言了，可我没有食言。”
他没有食言，他把一切全都还给了她，只求能换予爱。
他只感觉到了疼痛，这种疼痛拖着他坠入了无止境的黑暗，让他没有办法再去呼吸。
谁，能够救他？
所有人，最终离他而去了吗？父亲，母亲，还有姚若菡。
这一刻，他突然间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渴望姚若菡的爱。
那是因为——他也爱她。
他爱她，所以渴望她也用爱来回应他。
他爱父亲，他爱母亲，他爱姚若菡。
可是最终，他得不到父亲的爱，得不到母亲的爱，也得不到姚若菡的爱。
所有人，都厌恶他，都抛弃了他。
谁，能够给他温暖。
他的身体开始冰凉，从未有过的冰凉。
他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了，他疼得皱起了眉。
他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姚若菡还有他的孩子不是吗？她说过，这孩子也是她的。她一定会爱这孩子。他不能拥有姚若菡的爱，可是他的孩子能够拥有。
纳兰离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腹部，那种目光是温柔，眷念，悲悯，凄凉，痛楚所有情感的交融集合：“我曾伤过你的孩子。那么现在，你也会伤害你的这一个孩子吗？”
她，会留下他的孩子吗？
“呵呵呵——”姚若菡笑了，那笑是凄婉的，带着癫狂，“纳兰离，我不想让你好过，因为我恨你。所以我要告诉你，你以为这孩子是你的么？我的身子，除了你，还给了秋音。”
所有的情感，都在一瞬间凝固了，极快的错愕，然后全部都转化成了一种可以让天地都黯然失色的巨大悲伤。
那是一种人世间最深刻的痛苦，一种没有泪水的痛苦。
“纳兰离，你以为你是尊贵的吗？我的身子，给了秋音。尊贵的武安侯，和一个卑贱的奴隶，享有同一具身体。”他不是不愿意和人分享她吗？她要在他面前揭露这样现实，用自己肮脏的身体来羞辱他的显赫。
纳兰离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不断的苍白，如同纸张一样。
为什么？她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呢？
他的血快流尽了，全部都落入了莫愁湖上，滋养着片片殷红妖娆的花朵。
姚若菡看着这样的他，伸出手轻轻一推，他整个身子便摔落在了湖中，血染了一湖。
纳兰离，从未有此的脆弱过。
她记得，他总是能紧紧地将她钳制住，任她如何的推搡挣扎，他却纹丝不动。
而现在，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弱，轻轻一推，便倒下，死去……
姚若菡独自站在了船舫中。她的手再一次抚摸上了她隆起的腹部，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抚摸它了。
这孩子，用不了多久，就该出生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因为——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因为这孩子可能会是纳兰离的。
她，不能去冒这样的危险，不能让纳兰离的孩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恨这个孩子。
那么，就让这个孩子消失吧，就把她对这孩子的爱保留在这一时刻。
她从发髻上拔出了那支金荷钗。金色的荷钗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可那边缘镶嵌的碧石却是温和的。这是纳兰离送她的金钗，这是纳兰离亲自为她带上的。
金钗的另一头，尖锐的刺眼。
若是将它刺进腹中，应该会很快吧。她这样想着。
突然刮起了一阵劲风，竟然将满湖的菡萏花瓣都吹落了。
这菡萏，居然开始凋零了，居然在本该盛放的季节开始碎落了。
美丽的花瓣落在湖面，如浮萍一样，旋生旋灭，旋遇旋散，一切都是造物者的安排。而我们，只是一粒尘沙，一片落花，被捏在造物之神的手中，由着他轻轻把玩，他时而狞笑，时而宠溺，我们便时而悲伤，时而欢乐。
莫愁一叶舟，平静了无痕。
满湖的殷红，如血一般。那碧叶如云一般像天边延伸去。
朦胧中，碧云尽头，姚若菡看见了一点亮光，宛若是希望的光芒。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轻飘了起来，离希望的光芒越来越近。她的身体变得轻松愉快。
眼前的那点白光开始强烈起来，照射了她的眼睛，刺得她睁不开眼。然后，就在那束白光之中，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朝着她走来，强烈的光芒让姚若菡看不清他的脸。
他一步步朝着她走来，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于是，光芒逐渐地缓和，变得朦胧。
姚若菡终于看清了，那是梁实秋。
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
他就那样站在光束之中，看着她，朝着她伸出了手，微微笑着，恍若隔世。
姚若菡也笑了，一切的缠绵都在这样的笑容里流动着。她伸出了手，轻轻地搭在了梁实秋温暖的指尖上……
所有的故事，都是为了一个结局而准备的。
莫愁湖上，只有风声。
“咚——”一只金钗落入了湖中，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谁的血，染红了莫愁湖。
那菡萏如血，那满池落残，却依旧……好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