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五 玉盘湖面映斜阳(1 / 1)
纳兰离也怔住了。他分明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正搁在她腹部的手掌下,起了一丝细微的动静。虽小,却顺着他的掌心,扩散进了他的身体里,震撼了他的心灵。
姚若菡慌乱地从椅上站了起来,拽住他的手,声音里有一丝激动,一丝欣喜:“它动了。”
纳兰离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那,这孩子伸出了手,带着一股暖流,像一种轻柔的触碰,与他的手掌轻轻的触碰。
那一瞬间,像一阵电击迅速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你瞧瞧——”她狂喜地按住他那只搁在自己腹部上的手,“它动了,它终于动了。”
纳兰离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他脑子里有片刻的恍惚,脚底像踩上了棉花。
那种从未体验过的触觉,真实的击碎了他的灵魂。
“它——动了一下?”半响后,他傻傻地跟问了一句。
姚若菡没有回答他,只顾着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唇角笑意甚浓,一遍遍轻柔的抚摸着。
纳兰离就站在她的身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这笑里,没有一丝防备和伤感,没有一丝讥讽和凄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笑,这笑就像朵正在绽放的菡萏,载着它的沁人清香,随着风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手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抚摸上了她弯起的嘴角。
“我想要你这样的笑容。”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姚若菡一愣,笑容凝固在嘴角,她将视线慢慢抬起望着他,这狭长的凤眸依旧深不可测。
她突然笑了,没有刚才的灿烂,却多了一味无奈:他以为,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拿来拥有的吗?
“不,不对。”纳兰离紧盯着她的容颜,“不是这样的笑。”
他看出了她笑里的悲凉。可是,她刚才明明笑得那般开心,那般无质,为什么现在要给他一个这样的笑容呢?
“纳兰离。”姚若菡静静地道,她的那双眼睛清澈的犹如莫愁湖水,反映出飘着浮云的蓝天,“我在学着爱你,当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就能看到那样的笑。”
雨开始停歇,只剩下风,静静吹了好久。莫愁湖面仿若一块白玉盘,那娇艳的菡萏就是玉盘上绘制的花纹,夕阳一点点西落,金色的余晖洒在了两人的脸上。
“姚若菡。”他的声音响在玉楼里,低沉沙哑,“那就快点爱上我,在这个孩子出世之前。”
她无声的笑:她的爱?究竟要怎样才能给他呢?
她开始温柔地环住他的腰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她感受到:他的心跳,一声声,结实有力。
他们的身影,好像莫愁湖上轻动的菡萏与碧叶,相互依偎,映照……
呛铛——白色的杯盏自手心滑落坠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声音有些刺耳。
姚若菡看着自己这双雪白的手,手背无异,而翻过来的掌心,却布满一道道斑驳交错的疤痕,淡淡地透着粉。
这双手,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无力了,它可以拿捏不太重的器物,只是时间不能够长。
她的视线落在掌心的那些疤痕上,那伤疤开始淡化,可那些疼痛,依旧深刻在脑海中。
她叹息了一声,撑着腰站起了身子,看着窗外还算晴朗的天,想出去走动走动。
身边的小婢立刻搀扶起她略微笨重的身躯,她不甚在意,被搀行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阳光抚摸上她隆起的腹,让她有片刻的舒服。她眯着眼,朝着莫愁湖望去,菡萏依旧盛得那般夺目。
五月了,天已经开始热了。她想。
没走上几步,却从西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她循声望去,听声音仿佛是从西园子里传出的,正要举步朝那边走去瞧瞧,却被随行的小婢拦下。
“夫人,你朝那边走做什么。”小婢慌忙地拦下,“西园子里都是些下人住的,脏乱的很。”
姚若菡的眉眼顿时失了色,她无力地笑笑,掩去了眼底的悲戚:“我也是从西园子里出来的。”她,曾是莫愁园里最卑贱的人,曾在那里度过一段黯无天日的人生。
小婢女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咬了咬舌,不再说什么。
姚若菡朝着西园子缓缓走了去,刚一走进,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冷的侮辱声调。
“贱蹄子,装什么烈女,谁不知道你那身子早就被多少男人上过了。”
姚若菡的身子一震,一种锥心的痛瞬间袭遍了全身。
“咳咳——”身边的小婢适时咳了几下,满园子围观的人这才注意门口的两人,顿时恭敬了起来。
“夫人——”一群人不安地望着眼前衣着华丽的少妇。曾经,她是莫愁园里最卑贱的女人,任他们践虐;而如今,她穿着最昂贵的锦缎,佩戴最华丽的珠宝,成为莫愁园里最高贵的女人。而他们这群人,却卑贱依旧。
姚若菡洁净的眸穿越了层层人群,落在了最里面一个蜷缩的身影上。
里面的人颤巍巍地缩在墙角里,脏乱的衣衫被撕裂开,包裹不住孱弱瘦小的身躯,少女特有的娇嫩皮肤袒露在外,遍布了红痕,染满了污泥。姚若菡的眼里开始模糊:那样的痕迹,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只有被人□□才会留下的。少女,干枯凌乱的发披散着,她的脸埋在腿间,她瘦弱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身躯,企图用那些破布遮挡住□□的身体。
姚若菡看见了她的颤抖,脆弱无助的颤抖。
她朝着她走了过去,因为,这身影,让她分外的熟悉。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此刻姚若菡的眼里,只有那个瘦弱的少女,她就像一根破败的稻草,仿佛轻一吹动,便会折断。她一步步朝着她走去。
她走到了她的跟前,吃力地蹲下笨拙的身体,抚摸上那脏乱恶臭的头发,少女抖得很厉害。
“是你么?”姚若菡的声音和少女的身躯一起颤抖。
是她么?
少女的颤抖一直没有停歇。姚若菡捧起那颗满是泥泞污垢的脑袋,轻轻抬起那张脸。
透过那些肮脏的污垢,她看见了:记忆中那纯洁,善良的眼睛。
这双眼,如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那个为她的手系上绢帕的少女。她的绢帕,至今仍在她袖中,洁白如初,而绢帕的主人,却已经沦为莫愁园里供下人享乐的娼妓,洁白不再。
姚若菡闭上了眼,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着眼角趟了下来。
原来,纳兰离说得对,倘若那日在殿上,有别的男人碰过她的身体,她也早同这少女一样,沦为供人享乐的□□了。
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她与她命运的不同,只在于——她是纳兰离的专有。
少女紧张地望着她,眼神有些陌生。
“还记得我么?“姚若菡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方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污垢,“记得这块丝帕吗?它是你的。”
很遗憾,少女并不能记得她,一个卑贱肮脏的女人和一个华丽高贵的女人,怎会有交集?
她狠狠地将姚若菡手中的帕子打落在地,重新缩回了墙角,下一刻,她却突然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拽了起来。
她的身躯展露在众人的视线里,一览无遗。
“呸——”男人的一口吐沫啐在了她的脸上,“竟然咬我?这么多花样,不如留在床上好好伺候男人!”
“住手!”姚若菡慌忙地扶着墙站起,腹部隐约有些坠痛,“你是什么人?”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面方秃顶,黝黑壮硕,看衣着打扮不像是莫愁园里的人。
男人眯着眼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夫人。我是来买这小蹄子的。”
买?姚若菡有些疑惑,转身将视线投放到周围的人群。她希望有人能为她解释这一切。
“夫人——”有人开了口,姚若菡认得她,是那个鞭笞打骂过自己无数次的陆蓉。
陆蓉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昔日,这女人是那般低贱的在西园子里喘活;如今,她却转身成了莫愁园里高贵的主人,并且为候爷怀了孩子。
她看走了眼,真是低估她了。
陆蓉冷静地开口道:“这丫头染了脏病,不能留在莫愁园里。”
“所以呢?”姚若菡接着她的话问。
“园子里要将她卖给外面的窑子。”陆蓉说。
姚若菡冷冷一笑:“多少钱?我将她买下。”
“夫人,我想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陆蓉看着她的眼睛,毫无感情地道,“她染了脏病。莫愁园里,不留这种女人。”
姚若菡看着对方的脸,对方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和不忍,甚至没有一点点表情。
“陆嬷嬷。”她说,“我买下她,让她出园。”
陆蓉眼里闪现过一丝惊讶,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姚若菡看了半响。
她不知道姚若菡为什么对一个丫头这般执着。不过,她陆蓉只是个卑贱的下人,例来只执行主子的任务。当眼前的这个女人成为莫愁园里最低贱的人时,她的任务就是竭尽所能的虐践她;眼下,这个女人成了她的新主人,她也依旧要听从她的吩咐。
于是,她朝着姚若菡露出了微笑,这笑容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侯三——”她对那拽着少女的男人说道,“这女人,我们不卖了。”
少女,似乎终于逃出了魔窟,而卑贱的命运,却无法更改。
只是,她姚若菡能改变的,只有这些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有些摇摇欲坠的扶住了墙壁,却觉得身下一股暖流淌出。
“夫人——”她听见小婢女一旁惊讶的呼喊起,“你流血了——”